她默默換上舞鞋,腳尖摩挲著一層層綢緞貼成的內襯,顫抖從腳尖一直傳到心底。
她深吸一口氣,腳腕輕輕用力,用腳尖立起,輕盈地抬起手臂,做了一個旋轉、小跳、小彈腿、鶴立……
雖然暌違了十年之久,可她的動作沒有一絲生疏。大概是因為這些東西早已經揉進了她的血、她的骨,成了她的本能。不需要想起,也不需要忘記,它就在那裡。
她的動作輕盈飄逸,毫不帶一絲煙火氣,又像是一片雪花,婉轉從空中無聲地落下。
那些女孩子都睜大了眼睛,哇哇大叫:“哎呀!好美啊。”
可是蕭暮知道,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腰部的鋼板硬硬地釘在脊柱上,所有要腰部用力保持平衡的動作再也不可能做出來。
她多想念那些動作啊,特別是她最拿手的揮鞭腿720°。
當初為了練這一個動作,她瘋魔了一樣苦苦練了三個月,磨破了五雙鞋。整天轉啊、轉啊,支撐腿的角度和時間她老是掌握不好。她在沒人的時候躲在空曠的練功室裡哭,想一會兒外婆,哭一會兒。哭完了擦擦眼淚又接著練。
轉啊轉啊,沒完沒了地旋轉。終於有一天,她無意中轉出一個完美的720度,她驚喜地心都呯呯地跳。
她終於完美地做出了這個動作,她高興地在臺上一直轉一直轉,揮鞭720,再接著大跳、落地、再720…… 一遍又一遍。像是一隻輕盈的鶴,飛舞在雲端,不停地飛不停地飛……
只要她能跳動,她願意永不止歇地飛翔在舞臺上。
那時她多大?14、15?部隊的首長和官兵們都喜愛地叫她“小仙鶴”,無論是到那裡演出,給她的掌聲都是最多的。連薛教員都說,她的天分和技術應該去國家大劇院跳、去國家芭蕾舞團跳。可她喜 歡'炫。書。網'這一身綠色的軍裝,她愛那嘹亮的軍號,她願意把她的舞跳給那些可愛的大兵看。
那時她多快樂啊,領導、同事都寵著她,她的生活只是單純地練舞、跳舞、演出…… 到後來蕭暮才發現,原來最單純的時光才是最美的。可惜,人總是要長大的。
呵護她如媽媽一般的薛教員,對她卻看得最緊。每次她和男搭檔在一起練功,薛教員總是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不許他們多做交流。而且,她有限的幾隻雙人舞的舞伴都是跳一支換一個。薛教員絕對不允許她對她的舞伴產生感情。
這一切都源於薛教員自己的慘痛教訓。
高傲、美麗的薛教員本來是總政的臺柱子,可就是在那個最注重男女關係的年代、又是在對男女兵關係最敏感的部隊。情竇初開的薛教員愛上了和她朝夕相處、耳鬢廝磨的舞伴。
應該說是,他們倆深深的相愛了。
火一樣熱的感情又加上都是血氣方剛,他們終於沒經受住誘惑,偷吃了禁果。
在現在完全不算是事兒的事,在當時可是十惡不赦的罪惡。
為了保全她,男孩主動承擔了全部的責任。結果令人驚怵:他以強姦罪被判了十五年。
據說這還是輕的,在當時,被槍斃也不是不可能。
一對前途無量的年輕人,男孩在西北的牢獄裡度過他漫長的刑期;而才華橫溢的薛教員,被髮配到這個山溝裡,年復一年地形單影隻。
她苦苦等了他十三年。他因為表現良好減去了最後兩年的刑期。
終於等到了相見的那一天。
當年風華正茂的他如今已是兩鬢斑白,西北的朔風將他的面板刻畫出道道溝壑,挺拔的身姿,已變得佝僂。而他,才三十多歲。
相見那一刻的滋味,恐怕除了當事人,誰都說不清楚。
他們還是結婚了,在戰友的幫扶下,他開了一家小店,他們相依相偎,終於等來了春天。
薛教員經歷過的坎坷,怎麼會讓她最心愛的弟子重複。她看櫻桃一樣地看著蕭暮,可是,有誰能防住青春的潮湧呢?嚴防死守、軍紀團規,怎麼能敵得過雙目相視時的悸動?
命中註定的結局,只不過,她沒有薛教員的幸運,等著她的,是更加的萬劫不復。
薛教員還有她的事業可以慰藉,還有她的愛人可以等待。並且,終於等到了她的愛人。
可她,這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都從她的生命中被剝離出去。
她最愛的舞。她最愛的人。
有時在夢中,她還是穿著美麗的羽翼舞衣,在炫目的燈光下,在廣闊的舞臺上跳舞,是天鵝湖、還是胡桃夾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