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坐下來。車廂里人流很旺,腳步聲不斷,說話聲音之大如海嘯時的波浪一層高過一層。蘇茉被壓得喘不過氣,跑到窗戶邊深呼吸。
鳴笛的時候,送行的人漸漸遠去,消失在車內人們的視線裡。蘇茉想他們會不會也感嘆: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這聲在心底的感嘆,不是因為壓抑,而是因為壓力。它來自多方面,包括期待、祝福、鼓勵。這些本是美好的精神源泉,但聚到一起就會形成巨大的壓力。她想起昨天班主任交代遺言似的說:“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到了那邊,要好好努力……有時間也看下書。”便從口袋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小冊子開始背書。
輕輕地摩擦了一下,彷彿微風拂袖,但蘇茉還是感覺到了。她抬頭,看見一個男生安靜地坐在旁邊。剛才上車時她注意到了,這男生和其他人一樣滿手行李。不一樣的是,他還背個畫板。大概察覺到有人望著自己,他轉過頭,微笑著打招呼:“你好,也讀高三嗎?”
“你怎麼知道?”話一問出口,蘇茉就懊悔:這不是廢話嗎?這個時候出來的都是高三考試的學生。幹嗎問這個多餘的問題?而對方的回答是:“我聽見你在背高三的課文。”這真是出乎意料和情理之中的回答。蘇茉先“啊”後“哦”的表情讓人有些莫名其妙,趕緊找話題過渡,問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聊了很久,蘇茉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李智。
他給蘇茉的印象正如其名:理智。
李智找東西是這樣的:有條不紊地開啟大包小包,大盒小盒,沒找到又依次關上小盒大盒,小包大包,然後再依次物歸原位。蘇茉在旁邊看著愣住了,心裡佩服。她知道要換成自己才找兩下子就會煩躁,如果還沒找到,最後肯定會失控地對著一堆東西發火。哪裡還會像李智一樣,理智地坐下想放在哪裡了。
車廂裡九點半熄燈。蘇茉早早地爬上床鋪,確切地說是硬鋪。床太窄,蘇茉想翻來覆去都不行,跟被綁著一樣。她躺著,想起林喻傑描述過的場面:4個評委老師,1臺攝象機,一個大舞臺……不過任憑她怎麼回憶,也是空想。林喻傑是演唱專業,自己是管絃樂器演奏,情況肯定不同。
火車在安徽省內蜿蜒地行駛著,沒有十八彎也有十二彎。除了睡在裡面沒那麼舒服以外,跟睡在搖籃裡也沒多大區別。大概五點鐘,蘇茉醒了,她想經過一夜要是再躺著就成殭屍了。
車到江蘇時,蘇茉靠在窗邊打盹,不知東方之既白。直到空氣中散發出泡麵的味道,蘇茉聞見也覺得餓了,趴上床鋪找麵包。
李智也起得早,下來之後揉揉手臂又拍拍肩膀,像是在把僵硬的骨頭軟化疏鬆。蘇茉看他是吃了苦頭(實際上自己也一樣)向他問候:“怎麼睡得不好嗎?”
李智扭扭脖子:“唉,這裡的床又小又硬,真不如家裡舒服。”
蘇茉看著他笑笑,繼續啃麵包。看著窗外想起小學的時候,她第一次到北方,但是在夏天,印象中有炎熱而溼潤的風,還有清涼的海水。如今是三月,華北的冬小麥生長旺盛等著被收割。原來春天不只可以象徵希望,還能象徵收穫。蘇茉像被點了穴,端坐窗前欣賞沿線風景。
下午車入河北境內,傍晚時分,蘇茉聽見有人喊:“到了!到了!”。她跳起來去拿行李,被李智叫住:“別急,還沒有,再等一下。”
果然,十分鐘後,廣播才響,一個柔和的聲音說:“北京站到了,請乘客們帶好隨身物品……”蘇茉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出神,她知道這樣的建築物就是把她家鄉翻個底朝天也是找不出一座的。
李智一下車就被他的親戚接走了。蘇茉擠在人群裡找他想說聲再見。
“蘇茉。你往哪邊跑?這裡!”聽見爸媽在喊自己,她把視線收回,耳邊是蘇太太唸叨的聲音——“哎喲,人怎麼這麼多。大家都注意,別走丟了。”
蘇茉還是轉身望了一眼,看到遠處也回頭的李智。交換過眼神,蘇茉嘆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第二章 土壤與塵埃
蘇茉坐在舅舅的別克裡有點暈,倒不是看到異地風光被迷而暈,而是簡單的——暈車。從火車站到他家有近一個小時的車程。蘇茉聽大人聊天,自己無事可幹,就數起大廈的樓層,很像小孩子數星星。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周圍的景物也飛著倒退。所以她往往只數到十幾層就沒法再數下去,心裡便又憧憬著:我以後要是能在這樣的高階樓房裡上上下下、進進出出該多好。
飯桌上,蘇太太像拿著古董似的拿出一幅六年前的舊地圖。他弟弟讓他買幅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