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際公路上轉悠,就像一個人駕著一艘機動的加勒比海盜船,遊蕩在無邊無際的海面上。
單調的生活已經形成了模式,白天在路上,視如罔聞地看著不同的風景,偶爾和意識中的小寶寶說話,她會覺得因為她的自私,剝奪了孩子的家族庇護,剝奪了他將會擁有的來自不同血緣親屬的關愛,她一個人顯然無法給他那麼多。
夜晚在旅館,從不和刻意靠過來的陌生人交談,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幾句話:
加滿……果汁麵包水果奶昔……一個乾淨的單人房過夜……每個地方她都是走馬觀花一樣地經過。
偶爾有停滯的空暇時刻,她都無限痴迷地把車子前蓋開啟,把車內的機械裝置檢查一遍,她的動手能力越來越強了,因為她害怕在某個地方或者杳無人跡的地方拋錨,最後被迫向警察求助。
當然每天她都會仔細地看一遍《紐約時報》,或者搜尋國內網路上有關梅曉楠的訊息。
她身上的衣服,雖然是經過仔細考慮挑選的,可是隨著她進入的地方越來越荒僻,顯得越來越惹眼了,無奈她開始進入一些城鎮,購買所需要的衣物,盡力讓自己變得不起眼。
這天盯著日曆上的時間,她驚訝地發現,已經是中國農曆的大年夜了。
難怪,除了她心不在焉之外,這裡不是國內,當然沒有任何的節日氣氛了。
她把車開到了最近的一座城鎮,找到了鎮上最好的飯店:
新年就要有所表示,雖然只是兩個人的新年。
店裡燈光明亮,餐桌雖然擦得很乾淨,可是油膩的痕跡輕易就能看出,選單印製得還算漂亮,只是已經被人翻弄得捲了邊。
店裡的服務員穿著制服,飯館的經理甚至還繫著領結。
“現在點菜嗎?”經理很熱情地過來招呼,這裡已經很靠近西部了,桑紅這樣單薄瘦弱的亞洲人的面孔,他很少見過。
“水果色拉、蔬菜色拉,烤乳酪,果汁,鮮嫩的小牛肉,都要半磅的分量。”
桑紅很熟練地用英語點菜,她現在已經習慣了國外點餐是按重量配給的,而且她也吃慣了乳酪的味道,因為這對孩子的骨骼發育比較好。
她的口音是跟著電臺的主持人練習的,沒有什麼特殊的能夠顯示地域特點的口音。
當然不帶任何地方的方言特點,就代表著她來自文明的大城市。
“好的,請稍等,請問您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嗎?”經理微笑著問。
“謝謝,我只是路過。”桑紅無意搭話。
“今天晚上你似乎只有留宿在鎮子裡了,希望你不需要搭便車趕路,這兩天天氣預報會有暴風雪,您最好安全地呆在鎮子裡等暴風雪過後再做打算。”
經理很殷勤地表示關切,比較這樣的嚴冬,孤身趕路的年輕女孩子,會讓人心生憐惜。
“沒關係,我自己有車。”桑紅表示自己隨時可能離開。
“這樣的旅行挺好。”他說完,就轉身離開了,把餐單往廚房裡送。
這樣的旅行挺好!桑紅聽出譏諷的意思。
所有的旅行者都有目標,或者需要遵循的旅程邏輯——離開,歸去,每一次經歷都會有收穫,可是她卻像是公路上流竄的一隻小白鼠,一個沒有目標,沒有棲息地的流浪者,一個需要搭便車逃出城鎮生活的失敗者。
我現在落魄得就像是一個搭便車的傢伙嗎?
桑紅被對方這樣的詢問惹得很驚異,但是當她走進酒店的洗手間的時候,鏡子裡的消沉形象讓她觸目驚心。
她有多久不曾照過鏡子了?
似乎從逃亡開始,她就不再照鏡子了。
她的小臉蒼白,因為忽略了保養顯得光彩暗淡,鼻樑上似乎浮著幾粒微小的雀斑,面部有些浮腫,這得益於她近來越來越大的食量,曾經波光瀲灩的水眸帶著紅血絲顯得疲憊無力、毫無光彩。
蓬亂的短髮已經長長了很多,最長的地方,都能觸及她的肩膀了,摸在手裡覺得黯淡乾澀如同枯草。
這樣的髮型,如果擱在往常她那唇紅齒白的小臉上,會顯得很酷,可是,現在擱在一張明顯地帶著墮落痕跡的人的臉上,就不那麼雅觀了。
一見街頭隨處可見的紅格子的羽絨大棉襖,遮蓋住她的身材,讓她頹然如果市井裡的大媽。
靠——這是她嗎?
桑紅湊近鏡子視線凝固在鼻樑上的幾粒雀斑,懷孕的症狀開始出現在她的身上,先是雀斑,然後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