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凋敝,所遇高昌故民皆對他這唐人十分警惕。雖然高昌乃漢魏遺民,看起來俱是烏髮烏目,無甚區別,但畢竟脫離中原已久。開疆拓土固然是不世之功,但若不能安撫教化這些民眾,令其心向大唐,便毫無意義。“安西且如此,想必突厥故地更是隱患重重罷。”
王珂收起奏疏,嘆道:“子竟見多識廣,比我這困守長安之人眼界更高。”
“並非如此。”崔淵搖首道,“我先前遊歷天下,眼中只有風景,民生卻不甚經意。仔細論起來,我也不比明潤兄知道得更多。”因不曾想過民生之事,所以也並未格外注意某些細節。他能記住的,也只有印象最深刻的事而已。
“見了這麼多奏疏,邊疆之事頻發,比之長安的歌舞昇平,又是另一番景象。”王珂道,眉目間帶著些許堅毅之色,“即使眼下不能去,往後也必要走一遭。不拘東南西北,總該出去見識見識。”長期待在盛世繁華之地,若非心志堅定之人,難免沉溺於浮華當中,雄心壯志日漸消弭。只有遇險,歷經打磨,才能從石中脫胎而出,終成溫潤美玉。
“明潤兄可學了那些蕃語?”崔淵一語道破了關鍵。若是不通蕃語,雖也能建功立業,但畢竟做不到知己知彼,也容易為人矇蔽。
“……”王珂搖了搖首,笑道,“蕃語也並非一時之功。想來,至少在第一回授官時,我是去不成那些地方了。”
“早一些、晚一些都無妨,只要時候合適便可。”崔淵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將書案上的奏疏都拿起來,迅速地掃了一眼。他看得很快,幾乎只是過一過目便罷了,彷彿不必思索也能瞧出奏疏中的真意。看完之後,他沉吟了一會兒,突地一笑:“因緣際會,或許四年之後,時機正好呢。”
王珂望著他,也不問他所言到底為何意,突然道:“我曾提醒過你日後之事,想得如何了?”關於未來的路途,兩人也就談論過那麼一回而已。後來他也不曾再問,崔淵也並未特意回答。只是,今日說起安西都護府諸事,又見他看這些奏疏,若是他不曾意會錯,他當真——
崔淵眼尾一挑,唇角微勾:“明潤兄以為呢?”
“呵……”王珂垂下雙目,“納徵、請期都已經過了,只剩下親迎禮。我還能如何?”
“明潤兄放心罷。”聽得此話,崔淵忍不住笑起來,接著便正色道,“雖然以前從未想過,自己竟然也能忍受那種枯燥無趣的生活,但仔細想想,或許官場也未必如我所想的那般枯燥。何況,人確實一時有一時之重任,該擔負的時候,擔負起來亦是應該的。”
王珂遂笑了,朗如清風明月,舒然雅緻。
正月二十七日,進士科也終於開考了。與先前縣試、府試一樣,第一日考讀史,第二日考策論。不過,這兩天舉子們吃住都在考場中,不得擅自離開。考場上的規矩較之先前,也嚴格了許多。李氏、崔氏與王玫早便打聽了省試需準備些什麼,吃食及禦寒衣物都反覆檢查了好幾遍,備得十分齊全,還特地讓他帶了個黃銅手爐以及些許木炭供取暖之用。
王珂帶著僕從乘車來到皇城朱雀門前,抬首望了望有些陰沉的天空。而後,他又看向旁邊那些形容各異的舉子。因他並不積極參加文會,見這些面孔都頗覺陌生。便是一同自雍州府試解送的舉子,也只是覺得略有些面熟而已。
眾人正在等候朱雀門開,紛紛灑灑的鵝毛大雪便從天而降。
舉子們身邊的僕從都忙去準備鶴氅,也有些舉子感慨起了這落雪之美。王珂卻只是掃了一眼,便垂目養神起來。很快,他身上便落了一層雪,沾溼了頭髮與衣衫。不過,旁邊突然伸出一柄傘,擋在了他頭上。
“明潤兄。”撐傘之人這回連衣衫也忘了換,只穿著件墨跡斑斑的夾衣立在風雪之中,卻並不顯得落拓,反倒有種瀟灑之態,吸引了眾多舉子的注意。
王珂輕輕地拍落身上的雪,朝他頷了頷首。正要說幾句話,朱雀門的側門徐徐開啟了,幾個書吏捧著名冊,唱著名字,驗查文書後才放舉子們透過。時候不等人,這些書吏也並沒有太多的耐性。王珂無暇多言,便轉身去了。
崔淵撐著傘目送著他。雪越下越大,彷彿滿天飛舞的柳絮,遮住了朱雀門外漸漸稀少的人影。直到最後一個舉子得以進入後,偌大的銅門終於緩緩關閉。崔淵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雪,凝目看著它在手心裡化去,連水跡也蒸騰不見。而後,他緩緩轉身往回走,勻稱的兩列腳印很快就被大雪覆蓋住了。
明年的今日,他或許就在裡頭了罷。
幾乎同樣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