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裡依稀傳來鈴聲,一陣又一陣,似是在呼喚,又似是在送別。她垂下雙目,微微勾了勾嘴角。出嫁了又如何?只要家人尚在,這裡什麼時候都是她的家,什麼時候都會歡迎她歸寧,什麼時候都會有更多更美好的回憶。悲歡離合,人生常事而已。該珍視的人與事,認真記在心底,永不忘懷也就是了。
待她靜靜地在園子裡轉了一圈,又回到薰風閣,李氏已經等著她了。
“便是想走一走靜靜心,也不該將貼身侍婢們都遣開。”李氏輕嗔著將愛女攬到懷裡,戳著她的額頭道,“萬一有什麼意外可如何是好?”說著,她又吩咐僕婢趕緊端上朝食。
王玫一瞧,卻見自己的食案上只有餺飥湯與紫米銀耳粥。兩小碗而已,比她平時的食量小多了,不禁在心裡感慨著當新娘可真不容易。眼見著就要洗浴梳妝開始折騰一整日了,卻從早到晚都必須忍飢挨餓,簡直太不仁道了。
不過,她也知道事關禮儀,確實進不得口味濃重的葷腥之物,只能乖乖吃了簡單的朝食。李氏也沒什麼胃口,陪著她吃了這些,便讓人撤下食案。
之後,母女兩個在薰風閣的院子裡一起走一走,消了消食,便又回到小樓中。
此時,熱水、澡豆一應都已經準備好,水中似乎還溶解了些許藥材,聞起來有種格外淺淡的香氣。王玫解衣沐浴,將一頭如瀑青絲披下。平日她洗浴時一向不喜旁人接近,今天李氏就在屏風外頭坐著,自然只能讓青娘幫著擦洗。
也不知這洗浴的水中都放了什麼,熱騰騰地洗完之後,渾身的面板彷彿都滑膩嬌嫩了許多。擦乾水後,王玫便披了件貼身小衫,由青娘給她託著一頭溼發,來到長榻前坐了。溼發烘乾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還須得擦些保養的脂膏。不過,顯然,需要保養的並不單單只是頭髮。琉娘奉了李氏之命,捧了個陶盒走過來,擺開了架勢。
王玫只得彆彆扭扭地躺臥下來,權當作回到後世美容院中享受了一回按摩。琉娘一邊挖了些脂膏在手中摩挲著潤開,而後依著穴道在她背上小心按壓,一邊指點青娘認穴道、學指法。青娘聽得極為認真,也上手試了一試,連連保證一定會勤加練習,讓九娘每回洗浴後都能按摩解乏。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認真,王玫雖有些不習慣,但也按得舒服,於是便由她們去了。
如此從頭到腳都細細侍弄過一番後,一個上午就匆匆過去了。王玫平時十分注重養生,不喜濃妝打扮,膚質本便潔白細膩。經過這幾個時辰的保養後,更是由內而外透出了好氣色,粉光脂豔,秀美的容貌也更多了幾分讓人轉不開目光的昳麗之色。
李氏看了半晌,才頷首讓她吃些點心略墊一墊,準備正式梳妝打扮。而她自己也須得回到正院內堂,招待上門來的客人,便將女兒留給了信重的僕婢們。
王玫已經被擺弄得習慣了,用了玉露團、水晶龍鳳糕等幾樣口味清淡的點心之後,便隨侍婢們將自己圍了起來。青娘許久不曾給她梳妝,興奮得難以自已。但婚禮大妝畢竟隆重,輪不上她動手。幾位李氏身邊的管事娘子取出妝匣,慢慢地給王玫上妝。
大婚的妝容看上去都很相似,厚厚的一層脂粉,面靨點得格外喜慶,額間的花鈿倒是應時貼成了桃花狀。王玫只往銅鏡裡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一瞬間她甚至有些懷疑,崔淵見了她是否還能認得出來。這樣的妝容,明顯只有卸了妝才敢出來見人。
而後,便是穿上大婚禮服了。因王奇是七品官,她按禮制可以穿一身大袖連裳。與後世大紅的婚服不同,她卻是一身深青色的大袖外袍。除了素紗內衫外,蔽膝、腰帶、鞋襪等也俱是深青色的。瞥著銅鏡內的深青色身影,她略有些不習慣,移開了視線。青娘、秋娘、冬娘便又捧了個裝滿頭面首飾的匣子過來,給她插戴上金玉釵簪步搖等,又在黑鴉鴉的髮髻兩旁戴上一對搏鬢。細細的簇狀花朵似的金鍊隨著她頭部的動作而搖晃,發出輕輕的響聲,格外動人。
終於妝扮妥當後,王玫便被侍女們扶著在安置好的吉位上坐下了。這時候,便聽小樓外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鬧聲,王十七娘帶著一群小娘子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圍坐在她身邊陪她說話。這些小娘子年紀約十四五歲左右,都來自於太原王氏,以三房居多,中山王氏、祁縣王氏也來了幾人。晗娘、昐娘亦在其中,但因她們年紀小,只是好奇地瞧著姑姑的打扮,卻並不說話。
為了保持妝容,王玫不但不能喝水,連說話微笑都須得小心。見侄女們撲閃著眼睛,她忍不住輕聲道:“你們兩個,莫不是連姑姑也認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