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家人換了,掌事下僕跟著換,這不難理解,但問題是,人家將父母親畢生心血往死裡消耗折騰,他實在無法等閒視之。
早在韃靼時,第一次拜託大食商人打聽訊息時,他就知道里面官司了,為了從妹妹手裡搶奪父親私產,二叔夫妻豁出去臉面,把靖北侯府名聲鬧得臭不可聞。
這次迴歸,抵達京城之前,霍川私下提過一些給紀明錚打底,說話時嘆息連連,好友戰死不過數年,家裡就被折騰成這幅模樣,實在讓人氣憤痛心。
外人都如此激憤,更何況是紀明錚?
自他懂事以來,就知道靖北侯府是自己的責任,他以振興這座府邸,延續它的輝煌為畢生重任,並多年來如一日,為之付出不懈努力。
可惜現在,這座煌煌宅邸,已經從暗地被人掏空。
紀明錚大掌倏地攢拳,須臾鬆開,神色卻自若,只笑道:“不知祖母可有閒暇?”
“有,有有。”
紀宗賢連連點頭,忙轉身向裡,“你祖母今兒早早起了,就等著你。”
說到此處,他心裡尤其不是滋味,不過他這人是個典型的自欺欺人兼窩裡橫,一旦被人強勢逼到眼前的話,他立即就慫了。
靖北侯府的路,紀明錚熟悉得很,且他還是府裡的世子,偏偏二房一家萬分客氣,又是領路又是客套陪聊,看著挺熱情的,實際卻無形中把人排除在外。
也不能說二房硬要使些不入流的無用招數,只能說他們城府不夠深,尷尬不知說什麼的情況下,無意識就帶了出來。
紀明錚恍若不覺,眸色卻深了深。
一行人很快來到延壽堂,老太太早命人守在外面眺望,一見喧鬧聲逼近,立即高聲喜道:“世子爺到了!”
整個延壽堂沸騰起了,何太夫人喜形於色,顫顫巍巍站起,剛邁開腿,紀明錚就一個箭步衝上前,跪在榻前。
“不孝孫兒今日方歸,望祖母恕罪。”
“無罪,無罪,你無罪!”
這一刻,老太太是喜極而泣的,所有孫輩,她最疼的是這個大孫子,能幹,孝順,再無他人可比。
“怎地受了這般重的傷?”
她蒼老的手,撫摸孫兒太陽穴那道疤,心疼半響,又喜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咱家終究是有人能頂門立戶了!”
何太夫人的激動喜悅不摻假,紀明錚內心卻百般滋味摻雜。
他是祖母最疼愛看重的孫子,曾經的他萬分敬重對方,可惜,真相往往經不起考驗。
父子戰死,母親病逝後,祖母是如何對待他的兩個胞妹的?
父親多心疼他們兄妹,紀明錚最清楚,父親去世前,必然會重重囑託自己的親孃,求她好生照應孀妻弱女,給好生尋兩門妥帖親事,送女兒們出門子的。
祖母肯定答應得好好的,可是,後來她是怎麼做的?
先來一個葷素不忌的紈絝浪蕩子韓國公七爺,憑著小妹紀婉湘的性子,這是想逼死她吧。
這還不止,他們同時與皇后達成協議,算計大妹妹,然後再爭奪妹妹們嫁妝,林林總總,令人齒寒。
紀婉青唯恐兄長受欺瞞,相逢那天下午,就將前事仔細敘述了一遍,至於有何計較,就看兄長。
這一樁樁一件件,雖說是二叔二嬸領頭,但要說沒有何太夫人默許甚至贊同,是不可能的。
紀明錚眼瞼低垂,或許祖母多年來疼愛的也不是他,而是一個能幹的嫡長孫,孝順,又能振興門楣,帶給她安逸尊重的日子。
他苦笑,所以說人有時糊塗點也是好事,畢竟感情這玩意,有了裂縫再想完好如初了,恐怕就難了。
只不過,不管有無夾雜其他,祖母多年疼愛也是真真的,即便有了隔閡,但他面上依舊會保持敬重。
紀明錚城府深,埋伏韃靼多年,演技早無懈可擊,不管他心中作何感想,此刻在老太太眼裡,依舊還是昔日那個好孫子。
祖孫抱頭痛哭一番,何太夫人抹了淚,才笑道:“你不但回來了,還立下大功,這是大喜事,正該好生慶賀一番。”
“家裡備了宴席,給你慶功,也給你洗塵。”
紀明錚落座於右下首,聞言斂了喜色,道:“祖母,我欲先回稟爹孃。”
老太太一愣,隨即道:“好好,正該如此。”
一行人直奔宗祠,紀明錚不用蒲團,“砰”一聲雙膝著地,鄭重給叩了九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