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願考中秀才,他帶著娘和那個面孔蒼白身體羸弱的她搬去了縣裡。
他活得十分得意,雖之後中舉蹉跎了幾年,到底他是自信滿滿的,他堅信自己能考中舉人,甚至考中進士。
果然,他得償所願。
跨馬遊街的那一日,他覺得自己站到了人生巔峰,他一個寒門子弟,能走到今時今日,他覺得自己比起那個新科狀元也不差。
他想,多虧了他娘,為他汲汲營營。他想,多虧了他爹給他生了個聰明的腦袋,並早早為他啟蒙。
可唯獨,他沒有想到她。
那個她在哪兒呢?反正沒在他心裡。
模模糊糊,他聽見有人在哭,還聽見有人在說,他做夢都在笑呢,你擔心個什麼勁兒。
……
杜廉的夢境還在持續著。
他如願考中了庶吉士,非庶吉士不能入翰林院,非翰林院不能入閣。雖他如今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庶吉士,但杜廉有信心若干年後他能登上閣老那個位置。
而她,顯然有些礙眼了。
在翰林院這種說清貴,清貴無比,說市儈也十分市儈的地方,杜廉已經清晰地認識到,他一個寒門出身的子弟,若是沒有人拉他一把,三年後考評,他很可能就會被丟出京城,扔到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去當一個小官兒。
杜廉無疑是心急的,也因此不放過任何一個給自己找機會的地方,之後座師有意想為家裡那個年逾二十還未出嫁的女兒招他為婿,他自是正中下懷。
而她,已經到了不得不處理的時候。
杜廉該慶幸自己有遠見之名,之前他剛中舉那會兒,不是沒有富戶人家屬意他。可彼時他自信滿滿,自然不想糟踐了自己,為了些許阿堵物就毀掉自身的清白。在他想來,自己值得更好的,包括他娘也每每都嘆道,當初給他娶了盧氏,真是屈了他。
既然屈了,不要了就是。
她生性駑弱,又素來害怕他娘,杜廉很有把握將這件事辦得滴水不漏,妥妥當當。
只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娘竟然那麼蠢,明明他再三囑咐要處理得低調些,她竟鬧得衚衕裡的鄰居們都來看熱鬧,而她竟決絕至此,寧著拼死,也不願被休。
知道盧氏一頭磕死在自家大門上,而動手之人竟是自己老孃,杜廉除了連聲咒罵,已經沒能有其他反應。
眼見出了人命,當時在場的人立馬去報了官。
順天府的官差上門拿人,將杜寡婦鎖入大牢。
那麼多目擊者,根本不是杜寡婦一個小小的鄉野村婦能夠辯駁的。杜寡婦被安了一個因兒媳不願下堂,才惱羞成怒動手害死兒媳的罪名。西井衚衕那裡可不缺嚼舌之人,將之前杜家發生的一些事,也告知了來問話的官差,這下可好了,根本連翻案的機會都不給。
杜廉急得團團亂轉,卻不知該去哪兒給親孃求一條生路。他初來乍到,毫無根基,而翰林院的同僚因為他攀高枝的行徑,因妒生了嫌隙,幾乎沒人與他來往。
不得已,杜廉求上了座師家。
原想向來待他和藹可親的座師,會幫上自己的一把的,哪知連大門都沒進,就被人攆了出來。
“呸,就你這樣的,還想攀咱家姑娘?真是痴心妄想!”門房滿臉嫌惡,狠狠唾罵。
在京城這地方,什麼小道訊息都是傳得極快的,顯然這門房也是聽到了外面的風言風語。門房都知道了,劉侍郎能不知道嗎?
杜廉宛如一頭喪家之犬倉皇而逃,次日他照常去翰林院點卯,卻被以品行不端縱容惡婦行兇之名,貶斥回家。
這樣幾乎是斷了杜廉以後後的仕途,再沒有哪個庶吉士是這樣被從翰林院裡攆出來的。杜廉幾乎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座師的手筆。
他並不知道,因為這件事,劉侍郎如今也是滿頭包,御史紛紛彈劾他縱容門生行兇,逼死原配,惡行昭彰,無視皇權。坐到劉侍郎這個位置,本就樹敵甚多,有人見有這麼好的把柄送上門,自然放過這個攻殲政敵的好機會。
劉侍郎都不能暢快了,自然不會放過杜廉。
其實這事本身並沒有多麼嚴重,發跡之後停妻再娶的官員不勝列舉。可關鍵是盧嬌月死了,還是大庭廣眾之下死在杜寡婦手裡,杜寡婦是杜廉親孃,杜廉要攀高枝,杜寡婦為何會下這樣的狠手,自然不用解釋,而杜廉背後是劉侍郎。
本來一件小事,拔出蘿蔔帶出泥,因為牽扯到朝堂上的事,而變得波譎雲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