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他閉上眼睛,這半天來,浮在他臉上的所有脆弱,任性,迷濛,全部消去。
這一刻,他又是以往的他。
只是陳容沒有注意到。
王弘的唇動了動,清潤如水的聲音,在房中低低傳來,“便是把我惹了血的白衣洗淨,置於枕畔,便是剪下這一縷發,藏於身側,你也不願當我的貴妾麼?”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吐出的,卻是一聲含著恨意的嘆息,“這世上,怎會有你這般頑固不化的婦人?”
陳容沒有說話。她只是低著頭,專注地挑起他的長髮,一根一根的挑,一根一根地撫過。
半晌後,墨髮已乾的王弘,瞟了一眼銅鏡中,那個正細緻地把他的長髮置於香囊中的婦人,低聲說道:“夜了,睡吧。”
說罷,他站了起來,墨髮披垂,白袍拂動,緩步走向唯一的一間塌。
睡於塌間,他的聲音如風一般飄來,“過來睡吧,我不動你。”
見陳容沒有動,他閉上雙眼,淡淡說道:“我得的,不是傷寒。”
這話一出,陳容騰地抬起頭來。
好一會,王弘淡淡的聲音飄來,“過來吧,明日我便會回府,再相見,不知是何光景。”
聽到這話,陳容心中一緊,她溫馴地走過去,溫馴地睡在他的身側。隨著他的手臂一摟,她
靜靜地倚著他,把自己的臉,緊緊貼在他的胸腋下。
這般聞著他的體息,感受著他的心跳,陳容一動不動著。
王弘也沒有動。他閉著雙眼,似是已經睡著。
沙漏一點一滴地流逝。
她的心跳,漸漸由急聚轉為舒緩。
他的心跳,一直是堅定有力著。
陳容一直是睜大眼的,她盯著鼻尖的白裳,感覺著那白裳底的溫熱,還有體息。
……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慢慢閉上雙眼,進入了夢鄉。
再次醒來,是在一陣鳥鳴聲中。陳容眼一睜開,便向旁邊摸去。
身側,空空如也。
陳容一驚,連忙支身望去。
哪裡還有人在?
明明,昨天不是在做夢的。陳容連忙踏上木履,朝著外面走去。吱呀一聲開啟房門,望著庭院中掃著落葉的僕人,陳容急走幾步,靠近問道:“郎君呢?”
這僕人,自是王弘的人。他朝著陳容持手一禮,恭敬地回道:“郎君一大早便離去了。”
“怎麼離去的?”
“自是坐馬車。上次郎君不是放了幾輛馬車在觀中嗎?”
是這樣啊?
陳容輕應一聲,慢慢向外走去。
她一直走到觀門左側的山臺上,扶著石欄,下面的建康城中寥寥落落,幾無行人……望來望去,終是不見那熟悉的身影。
陳容轉過身來,她抿著唇,久久一動不動。
一輛黑色的馬車,正穩穩地行駛在清晨的建康城中。車輪滾動在石板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馭夫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策馬跟在左右兩側的,也都是身形悍勇的壯士。
夾在這些人中,那個四十來歲的蒼白瘦弱的文士,便顯得打眼了。
他湊近馬車,低聲說道:“還是郎君高明,昨天,果然有五波人跳出來。”
馬車中,傳來王弘清潤溫柔的聲音,“不止是他們,便是略有異動的,也得記著。”
“已記下了。”
文士應了一聲,撫著長鬚說道:“這一次,太子和琅琊王七同時得病,不知歡喜了多少人。哈哈,”他笑眯眯地看向王弘,曬道:“郎君何不再病幾日?想來可以引出更多的人。”
馬車中,王弘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冷意,“不必了。再病下去,只怕親近之人也生嫌隙。”
這話一出,文士一怔,轉眼他大點其頭,是啊,這世上本來因利而來,因利而往。再拖下去,只怕本來歸屬於郎君的人,也會心思浮動。
文士又說了幾句後,盯著馬車中的郎君,突然笑了起來,“郎君可有如願?”他眨了眨眼,於無比真誠中,帶著忍俊不禁的笑意問道:“記得昨日郎君來觀裡時,可是說過的,這一次以風寒假冒傷寒,實是一箭多發……至少那個婦人是會心軟的。不知郎君的婦人,可有感到生死無常,不再固執?應允入你府中?”
他的笑容實在可惡。
眾護衛見狀,一個個抿唇偷笑,可他們依然嚴肅地盯著前方,就怕自家郎君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