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父親,預備著如果父親大怒就先勸一下。蔣氏雖然糊塗,總歸是沈數自己挑中的人,就算看在沈數面上,只當蔣氏在說夢話好了,疫區還是不能讓她去,倘若沈數看不好自己媳婦,大不了定北侯府看著她——府裡上下都是會拳腳的下人,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南方女子想來沒什麼難的。
然而殷駿將目光轉向定北侯,卻發現殷重巖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不像是大怒,倒像是想起了什麼,既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驚喜似的。
“爹爹——”殷茹也覺得父親神色古怪,小心地喚了一聲,有些撒嬌地道,“你倒是管管表嫂啊,難道就由著她這樣胡鬧,帶累了表哥如何是好?”
殷重巖卻擺了擺手,竟像是對女兒的話不大耐煩聽似的打斷了她:“她說,能讓人不得天花?”
“是啊。”殷茹略有點不快,“爹你不會相信了吧?哪兒有這種法子?”
她話猶未落,殷重巖卻已經將馬韁甩給了來的小廝,“你表嫂在哪裡?”
殷茹張了張嘴,眼看著殷重巖大步流星就往內院去了,不由得呆住:“爹——”
殷重巖這會兒卻根本聽不見女兒在說什麼了。方才女兒說的那些話,讓他忽然想起小時候他曾經在軍營裡見過的一個老郎中。
那老郎中原是西南一帶的人,聽說在當地還是個頗有名氣的行醫世家後人,卻因治死了當地官員的兒女,被指為庸醫謀名,致害人命,全家都被髮配到西北來充軍。因水土不服,一家子都死在路上,只有這老郎中支援到了西北。
因他有些醫術,老定北侯將他調到軍營之中,殷重巖那時才十一二歲,跟著父親出入軍營,有一回從馬上跌下將腳踝扭傷,被送到那老郎中處診治,這才認得了他。
老郎中平日裡沉默寡言,或許因殷重巖那時候只是個半大孩子,才跟他多說了幾句話。一來二去的,兩人說不上忘年之交,卻也時常能說幾句。
那年年關,天氣極冷,軍營裡不少人患了風寒。老郎中整日忙碌,還抽出空閒去給妻兒上墳,結果正月未過,他就病倒了。
他年紀已在六旬以外,千里迢迢流放至西北,身子其實已經被掏了個半空,只有那一口氣吊著,平日裡不顯罷了。這一次他自己也染了風寒,便是來勢洶洶,躺下就再起不來了。
病勢雖沉重,他神智卻清醒,第一次向前來探望的殷重巖說起了他的往事。他說他當初獲罪,是因為給當地官員家中未得天花的孩兒施了防痘之術,結果那家四個孩子活下來兩個,可是唯一的獨子卻夭折了。
那防痘之術,殷重巖聽來驚心動魄,竟然是用天花病人身上所出之痘漿,讓未病的孩子先染上天花,生一場病。
殷重巖彼時只當這老郎中是個瘋子,即使老郎中說他家中有三個孫兒,皆用此法,都活了下來,他也難以相信。
不過,他還記得老郎中臨終時說過的話:天花之症,一經得過便終身不再得,可見其中必有些道理。我為三個孫兒施了防痘之術後,自以為已經得了萬全的法子,急於求成施於他人之身,以致有此結果,說來也是活該。蓋因行醫之人,不可不慎之又慎之故。然而此法必有可取之處,只可惜我不能盡其所妙,否則必可造福於天下。如今身死,不敢有怨,所憾者妻兒無辜,被我所累。更憾者三個孫兒皆死於此,竟不能證明防痘之術實在有效,致令後人不敢繼續嘗試。
老郎中說完這番話就再不吭聲了。或許他也看出殷重巖根本不相信他,所以就不肯再多說,一直到死,他都是沉默的。
也許正是因為太過匪夷所思,殷重巖反而把這番話一直記在心裡。此時此刻他聽到蔣氏竟說能令人不再染上天花,腦海裡便忽地浮起了當年老郎中的一番話來——難道說,真有這樣的法子?又或者蔣氏也跟這老郎中一樣,乃是異想天開?
殷重岩心中翻滾,面上不顯,大步進了正院。一進屋子,便見許久未見的外甥沈數,極少見地穿了一件檀色袍子,正陪著定北侯太夫人說話。而下首椅子上坐了個穿桃紅襖子的女子,面含微笑聽著。
“舅父!”沈數連忙起身。
“不用那些禮。”殷重巖一擺手止住拿了拜墊來的丫鬟,自己大步上前,用力在沈數肩上拍了一下,“看起來氣色不錯。”
“讓舅父掛念了。”沈數回手去拉住那跟著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女子,“舅父,這是桃華。”
殷重巖打量著這個高挑個兒的女子,開口就道:“茹兒說,你自稱能讓人不再染天花之症?”
這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