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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的井口下方,如鏡子一般的井水裡,倒影著一個大頭娃娃。這娃娃明明年紀不大,偏偏臉上的神情,透著一股和年紀不相襯的滄桑。
如今已經變成阿愁的秋陽,默默凝視著浮在井水裡的木桶,心裡想的依舊還是秦川。
是的,哪怕她穿越了,她心裡依舊愛著秦川,不然當年也不會在秦川一句解釋都沒有的情況下,就那般貿然答應了他那突兀的求婚。
她奶奶曾說過,生活裡有太多東西比愛情更重要。可年輕時的她置若罔聞。那時候的她認為,只要秦川愛她,她什麼都不在乎。直到嫁給秦川十年之後,她於現實中一一驗證過奶奶當年的那些預言,秋陽才發現,原來果然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為了不從“平行線”變成“單行線”,她努力學習著怎麼在秦川的世界裡立足。可她能夠學會怎麼舉止得體,怎麼妝容高雅,怎麼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她終究學不會怎麼去品鑑紅酒,怎麼去欣賞畫廊裡高價的畫作,怎麼……成為秦川那個階層裡的一份子。
和電影電視上那種淺薄的豪門嘴臉不同,真正的“上流社會”,是從來不會當面對人流露出一絲一毫不禮貌之處的。而,正是這種疏離的禮貌,叫秋陽深深感覺到,就算她再怎麼東施效顰,她和他們,依舊處於兩個階層。哪怕是秦川,其實心底也並不認為她能配得上他吧。當她抱怨著她學不來什麼東西時,秦川總寬容地說著,“你沒必要學別人”。那時候的他,大概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他話底隱藏的那份輕視。典型天蠍座暗黑性情的秋陽總忍不住暗暗想著,他之所以沒有像對下屬那般嚴格要求她,大概是他於潛意識裡也認為,她跟他們這些“天之驕子”是不同的,所以他才不去苛求於她。
所以,他才會對廖莎莎那麼評說她,用當年他對她形容廖莎莎的同樣用詞——
“你跟她不一樣,以你的本事,不管到哪裡你都能過得很好。可她就不行了……”
當他這麼說時,大概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他對她,已經早沒有了欣賞之意,剩下的,只有責任了吧……
“當心!你這樣會掉下去的。”忽然,有人伸手扣住阿愁的肩。
阿愁驀然抬頭,卻是立時就和一張熟悉的臉對在了一處。
“秦、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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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隔了兩個坊區之外的廣陵王府裡,那午睡到這個時辰都還不見醒的二十七郎君李穆,則猛地從夢境中掙脫出來。
“陽……”他大叫著坐起身來。
床邊,宜嘉夫人新送給他的那個小番奴狸奴嚇了一跳,趕緊揭開帳幔往帳內看去。只是,他人還沒有靠前,就叫奶孃田氏一把將他推到了一邊。田氏急急將李穆抱進懷裡,一邊柔聲哄著他,一邊伸手抹過李穆汗溼的額,問道:“小郎這是怎麼了?魘著了嗎?”
從小就在李穆身邊侍候著的大丫鬟瓏珠繞過奶孃,拿起李穆的枕頭連拍了三下,又翻過一面重新擺好,才問著他道:“夢到什麼了?得把壞的說出來,才不會變成真的。”
“夢到……”
雖然於一年前忘了所有的往事,卻終於以記憶換來一副健康身軀的李穆,抬頭看著他奶孃眨了眨眼,然後說了一句叫服侍他的人全都一陣膽顫心驚的話:“我忘了。”
幸好,這一回他只是忘了他的那個夢而已。
被服侍著重新躺回床上,看著那繡著五穀豐登圖的硃紅色帳頂,李穆不禁皺起眉頭。他雖然忘了大半的夢境,可夢裡那種可怕的感覺,依舊緊緊纏繞在他的心頭。那是一種如同被人生生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血肉般的痛楚。一種他不願意失去,卻又沒辦法挽留的悲痛和……不解。
“為什麼。”他喃喃道。
“什麼?”
狸奴那張黑黑的小臉再次從帳幔下方冒了進來。才剛進府沒兩天的他,如今對王府裡的各種規矩都還不太熟悉。
李穆眨了眨眼,翻身看著這一臉憨厚的小番奴道:“我夢到我好像一直在追著什麼人問‘為什麼’。”
“什麼人?為什麼?”狸奴頂著張傻乎乎的臉問道。
“是啊,什麼人,又為什麼……”
翻身回去,李穆將雙手交疊在腦後,不禁一陣皺眉思索。即便是當初知道自己遺忘了所有的事時,他也沒有這般努力去回憶過什麼,可這會兒他卻覺得,這個夢對於他來說應該十分重要。
可是,和所有的夢境一樣,李穆越是想要去回憶,那夢境就離他越遠。最後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