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然朝她看來,眼裡甚至還有點淚光,看上去,還真是一心為她著想的慈母。但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被邪物沾身。關於做戲這回事,姜梨私心裡也很佩服季淑然,總覺得季淑然這副模樣,應當能在姬蘅眼裡成為燕京城數一數二的戲子了。
“母親自來慈愛,不管姜梨是不是真的邪祟,給姜梨說話的功夫,總還是有的吧。”
姜老夫人看向姜元柏,姜元柏盯著這個陌生的女兒,道:“說罷。”
“道長說的沒錯,人的性情喜好一夜之間的確不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我離家去往庵堂,不是一夜,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月兩月,是八年。”
“八年時間,不能稱之為短吧。”她笑盈盈的看向沖虛道長。
對上女孩子柔和的眼神,沖虛道長心頭詫異,卻也還是點了點頭,道:“是很長的時間了。”
“很長的時間,許多事都發生了變化。母親所說的我與三妹年紀相仿,性情卻天差地別,且不說人與人之間,本就有各自不同,便是要我與三妹一樣天真爛漫,對我來說未免也太苛刻了些。”她唇角的笑容一如既往,“柳夫人當日來青城山拜佛,偶然見到了我,不知大家有沒有注意她的話,當日見到我的時候,我正在祠堂裡罰跪,一天一夜滴水未沾。”
“對我來說,這都是生活常態,吃不飽穿不暖,更是習以為常。這樣的境況下,請恕姜梨無能,實在難以天真爛漫的起來。”
這話說出來,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臉上都有些無光。姜梨當年在庵堂裡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們雖然從未遣人打聽過,但也曉得,庵堂裡的日子,定然很苦。只是那時候因著姜梨害的季淑然女小產一事實在令人生氣,便也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她。
如今當著整個姜府的面舊事重提,雖然姜梨沒有用控訴的語氣,卻猶如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臉上。
“再來說習慣,我幼時的確喜歡吃葷腥,喜歡睡軟軟的床,甚至連衣裳布料都喜歡顏色鮮豔針腳精緻的。但我在庵堂裡的多年,哪裡來的羊肉羹,鋪的床被子都只有一床,冬日裡縫上棉花,夏日裡又把棉花掏出來。母親可能不知道,那棉花都快被折騰的只剩棉渣了。人的環境就是這般,還如以往一般的習慣,怕是姜梨無法呆下去,早就瘋了。所以改掉習慣,不過是為了活下去。別說鮮豔的衣裳,廟裡有多餘的緇衣,都好的過衣不蔽體了。”
“我只是想要掙扎著活下去,但三妹不同,三妹在府裡什麼都不缺,自然可以養成什麼都不缺的性子。我被生活打磨,若是不委曲求全,早些成長起來……實在不曉得,還有沒有命,回來見父親了。”
她這一番話說的,平平穩穩,卻字字血淚。向來潑辣的盧氏面上都劃過一絲不忍,搞不清楚姜元柏究竟是怎麼想的。即便姜梨有錯,那也是他自個兒的骨肉,要是姜景睿和姜景佑發了錯,她會狠狠責罰他們,卻不會做到姜元柏這樣的地步。
姜元柏的面上,羞愧,惱怒,憋屈混做一團,避開姜梨的眼神。
季淑然卻在心裡狠狠地唾罵一聲,真是個巧舌如簧的小賤人,都死到臨頭了,還要翻騰兩下,難怪不好對付。難怪當初在青城山,她早就吩咐了人磋磨姜梨,卻還是讓這小蹄子活了下來!
沖虛道長卻隱隱覺得不安。這麼多年,他四處招搖撞騙,連皇帝都敢瞞,除了他騙人的把戲高明之外,還因為他看人很準。只要抓住每個人的性格弱點,在這上頭打擊,很多事情就都會變得很容易。
但這個姜二小姐,他從進府前得知了她的事蹟,到進府後這短短時間裡的打量,愣是瞧不出姜梨的性格弱點。即便到了這時候,她也一點也不慌亂,還有理有據,一板一眼的說出能說服其他人的話。
不管她能不能說服,但就這份心性,已經棘手了。
姜幼瑤道:“二姐雖然說的是,可是……二姐在青城山上,也出落得並不比咱們燕京城長大的小姐們差呀。校驗上,二姐不是還拿了六藝頭籌嗎?”
六藝?季淑然心中一動,遲疑的道:“卻是如此,梨兒小時候不愛讀書,沒想到在庵堂裡呆了八年,回來還成了個才女呢。後來我託人去打聽,那庵堂裡沒有馬匹,也沒有長琴,梨兒卻能夠無師自通,實在很厲害了。”
姜元柏看向姜梨,這也是他的狐疑。雖然姜梨當時有過解釋,姜元柏也相信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出於什麼心理,他後來又派人去打聽青城山的事,打聽的結果和季淑然此刻說的一模一樣。
姜梨如何會變得這樣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