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帕已團得全是褶皺了,胡姨娘臉抽了抽,只好用力把四個角都拽了拽,勉強拽出個平展的形狀來,堆著笑要送給霜娘,剛抬起身,金盞過來接過去了。
手帕傳到霜娘手裡,邊角上繡的是一簇海棠花,嬌豔嫵媚,很鮮活的活計,絕不可能出自雪娘之手——就算她真的發奮開始學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也不可能出得來這種成品。
胡姨娘還是這樣,習慣性把她當做個傻子,連要討好哄騙她的時候都毫無誠意。是胡姨娘本質上就是個粗糙行事的人嗎?不,並不是,她對付賀老爺的時候智商從來是線上的,不然怎麼攏得住他那麼些年。
然而應付她的時候連十分之一的心力也不肯分出來,因為用不著,對握在手心裡的籌碼,何必浪費這個感情呢?
這一刻,霜娘終於覺得胡姨娘看上去有些熟悉了,她沒有拆穿帕子的事,只是笑一笑,把帕子還給了金盞,道:“我如今有孝,不合適用這個花色,雪娘留著自己用罷。”
☆、第35章
手帕重新回到胡姨娘手裡的時候,胡姨娘覺得臉上熱辣辣的。
霜娘沒有什麼過分的言行,很自然出口的一句話,卻像一記耳光般扇在她的臉上。
這種脫了序的感覺她從見到霜孃的第一眼時就已有了,這個她印象裡一直是個麵糰一樣的賀家長女,出嫁沒有多久,已經陌生得她不太能認了。她在家裡想好的那些要怎麼怎麼壓服她的手段,真見了面,居然都不太有底氣使出來了。
坐在主位上的霜娘相貌還是那個相貌,乍一看去似乎最大的變化無非就是換成了婦人髮髻,但她一有表情一開腔,整個人的氣度是截然不同的——這不是由外在裝飾帶來的加成,因為居喪,霜孃的衣飾都很樸素,只插了兩根銀釵,衣裙上連個紋繡花朵都找不見,看去比還做賀家大姑娘時富貴不到哪去。
但就是不一樣了,太不一樣。胡姨娘想不到“居移氣;養移體”這樣高階的形容詞,她只是從本能上覺得,霜娘不那麼好惹了,她今天來的目的,可能沒那麼順利達成了。
但她不準備放棄,也許霜娘就是看著唬人了些呢,一個人的本性,哪是那麼容易好改的?她都按住她那麼多年,她不信以後就按不住了。
“姨娘粗心了,沒想到有這個忌諱,大姑奶奶別見怪。”胡姨娘把帕子團吧團吧塞自己袖子裡去了,呵呵笑著重新搭話:“大姑奶奶嫁過來這些日子,過得可還好?家裡這些日子都忙,所以我到今天才抽出空,帶著你妹妹上門來望望。”
霜娘微微笑道:“挺好的。”看見胡姨娘之後,就更好了,想到擺脫掉這樣的人,和當初那樣的生活,她覺得連守寡的價效比都顯得高了起來。
她只說了三個字,並沒順著往下問家裡都忙些什麼——無非是忙著琢磨她的聘禮,三十二臺哪,一下子吃得那麼撐,可不得好好消化消化?
這一來,胡姨娘就不怎麼好接話了,只得又起了個話頭。霜娘淡淡的,仍舊是兩三個字打發了,幾個來回後,胡姨娘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道:“大姑奶奶如今攀上高枝了,說話愛答不理的,連孃家人都瞧不上了。”
這話一出,金盞不大站得住了,她覺得自己不好聽這些話,但又不敢出去,怕留下霜娘一個吃虧,猶豫著很想找個東西把耳朵堵上。
霜娘覺出了,笑著側頭看她一眼,以眼神示意無妨,轉向胡姨娘道:“姨娘多心了,我守著孝,自然不好大說大笑。”
就這一句,又沒了,把胡姨娘憋悶得不輕。她忍不住道:“大姑奶奶,不是我說你,你這性子真該改改,這樣悶聲不吭的,在婆家實難討人喜歡。”
但這回霜娘連正經句子都不給她了,就“哦”了一聲。
沒啥,她就是存心要鬱悶胡姨娘,以她如今地位,想明著撕胡姨娘是可以撕的,不過一個父妾,由此而帶來的一點名聲上的損失她可以承受得住。但,何必呢?她已經不值得她丟這個人。
胡姨娘拳拳打進棉花,耐心終於耗盡了,待要再說霜娘幾句,又沒什麼可說的,霜娘雖然不熱情,可也沒什麼無理的地方。索性直接道:“大姑奶奶,我今天來這一趟,看望你之外,也是有件事要請你幫個忙。”
霜娘有了興致,目視她:“姨娘請說。”她挺好奇的,不知胡姨娘打算怎麼從她身上吸血,那麼一大筆橫財,原來就只夠堵住賀家人不滿一個月的貪心。
但她想錯了,胡姨娘這回來居然不是跟她要錢要好處的。
“你爹他,他這個沒良心的要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