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溏既然毫髮無損,和明珠郡主的婚事就又重新提上了日程。
其實成親的相關事宜早已經準備妥當,哪怕下月選出吉時出嫁都不算早。劉轄卻以郡主受驚為由;將婚期又往後順延一年。
胡太妃雖然心裡腹誹;但明面上也表示贊同。只當皇上是不捨義妹早早出嫁;想極盡所能多留明珠郡主一年。她也就得過且過;並不多加勸阻。
胡太妃雖然處處為何繁考慮,但對她這個民間郡主並不像對待真正的金枝玉葉那樣認真;畢竟作為太后義女;何繁的傅家女身份太過低微;連在太后死後為其守滿三年的孝的資格都沒有。所以孝期才有所縮減;婚事也定得這樣快。
彷彿是為了印證胡太妃的想法;劉轄幾次透露讓何繁搬回宮裡來住的意思。不過表現得太過含蓄,何繁又故意不作回應,胡太妃為帝解憂;就常在宮中設宴邀她回來玩。
很快就入冬了,皇城裡大雪壓滿樓宇宮道;遠處近處白茫茫的一片。
馬車順著宮門跑在路上;噠噠的馬蹄和簷鈴聲響起來農女小娘親。何繁撩起車簾;對這條路已經十分熟悉。
常常要在宮裡呆到入夜。胡太妃面對她時表現得十分熱絡;宮裡老一輩的宮妃就剩她一個了,劉轄也尚未納妃立後,生活實在無聊得很。
而何繁只覺得席間一樣無聊,提著宮燈,身邊的宮人都被她打發得遠遠的,獨自跑出來透透氣。沒想到會在某條小路上遇見裴慎修,他披著墨色大氅,同色的官服上是張牙舞爪的麒麟圖案繡滿前襟。
穿一身黑,夜又深。何繁要舉起燈來才能看見他的臉。
她看到面前的裴慎修手裡執了一把傘,傘下眉目清冷,像是在這裡站了很久了。
雪又不大,她倒沒打傘,心想這個裴大人可真講究。
隔著幾步遠,她就不再繼續走了,先開口和他打了聲招呼。
其實兩個人也不算很熟,何繁常出入裴慎修住處的那幾月,難得幾次相處,兩個人也大多相對無言。他做他自己的事,而她養自己的花。
裴慎修的視力卻很好,他看到搖擺的宮燈籠著朦朧的火光,半遮著何繁的眉眼。她似乎是被他嚇了一跳,眼睛不自覺地慢慢睜大,又蘊進半分偶遇熟人的笑意。
她正站在樹底下,亭亭立著,就像是嬌俏的花枝。昨日的雪下得很大,積雪沉沉壓在枝頭,此刻枝杈的承重顯然到了極限,清晰的“啪”的一聲響在耳邊。
何繁被這聲音驚得一側頭,反射性地躲了一下。但已經晚了,樹枝上的雪直接砸在她頭上和肩上,連臉上也蹭了一些。雪涼得她一瑟縮,咬住下唇,表情有些懊惱。
整個人一如當年,生動鮮活。
何繁往裴慎修那裡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在別人面前弄得這麼狼狽,她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鎮靜地換了個地方站,遠遠躲開路旁的樹。而他還是那副清冷至極的樣子,原地站著,絲毫沒來過來搭把手的意思。
何繁當然也不需要他來幫忙,剛剛是被天降雪團砸愣了片刻,一回過神就連忙草草拂了拂肩頭和髮髻。她的宮裝都是宮中所制,肩頭繡了一朵牽機花,妖嬈的花瓣鋪展開,像是活生生的花從樹枝上落到她肩頭。
雪都拂開,那花的顏色彷彿更深了些。
牽機花一直是何繁最喜歡的花。以前她到底是費盡心思學著種了很久,意外看到衣物上能繡出這個來,就覺得很有趣,所以這一件入了她的眼,常會挑出來穿在身上。
作為這個世界上和她一樣擁有系統的人,裴慎修顯然比她神秘多了。何繁想套他幾句話,就主動和他攀談起來。但裴慎修素來謹慎多疑,她不敢多說什麼引他懷疑,前言不搭後語,很明顯地是在強扯話題。
夜色之中,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更多的時候是何繁的說話時。清清脆脆的,像是打在琉璃盤上的玉珠子。
細雪落無聲,何繁又強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放棄。她站久了,鞋面很快被雪水沾溼,有些呆不住。
裴慎修一直很配合地回她的話,但是他太聰明瞭,話都說得滴水不漏。除了沒什麼風度,為人太過涼薄,何繁也不知道能再給他什麼評價。
何繁垂眸看了眼宮燈,手腕無意識地甩了甩頭牌王妃:王爺來暖榻。宮燈搖搖晃晃的,影影綽綽的光線落在腳面。
這才道別。
直到何繁準備轉身了,裴慎修才難得主動開口,聲音就和他這個人一樣,冷冰冰的,沒什麼情緒:“還未恭喜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