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安手頓在空中,“二更了。”
二更了,她在做什麼?已經熟睡了吧?她應當不會想他吧?趙綿澤看了何承安一眼,把披風接過來丟在御案上,目光望向燈罩,腦子卻是一雙笑起來彎月一般帶著黠意的眼,還有她明明帶著笑意,卻處處顯得倔強的唇角。
可惜,他每日惦念著她,卻無法阻擋她回魏國公府,也無法在大婚之前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掐算著臘月二十七這個日子,他眉心深皺。
“陛下,洪阿記來了。”
入殿稟報的人是焦玉,他看了一眼趙綿澤陰沉的面孔,又不解地望向何承安。何承安努了努嘴,沒有吭聲,只是過去為他添了熱水。
焦玉瞭然地倒退著出去了,片刻之後,身著整齊甲冑的阿記輕手輕腳的進來了。微垂著頭,她單膝跪拜在地。
“卑職叩見陛下——”
洪阿記是趙綿澤安排在楚茨院裡看顧夏楚的人,他這個時候入宮,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魏國公府那頭有動靜兒,而且很嚴重,至少是阿記的職權範圍內所不能處理的。
趙綿澤回過神來,看著阿記低埋的頭頂,握住奏疏的手心微微一緊,溫潤的臉繃了繃,方才放下奏疏,擺了擺手。
“起來說罷。”
阿記沒有起身,仍然半跪在殿中。昏黃的燭火之下,他清秀的面色有一些蒼白,手心緊緊捏著,良久沒有動靜兒。她非常清楚,這個東西呈上去之後將會帶來的驚濤駭浪,一時之間,不免溼了手心。
“為何不吭聲?”
頭頂傳來趙綿澤溫潤帶啞的聲音,阿記一驚,抬頭時,目光撞上他微眯的視線,喉嚨一緊,一種從心底深處擴出來的熾熱感,把她的身子燒得有些僵硬,像被火燎了似的,她喉嚨乾澀,說不出話來,猶豫著,終是慢騰騰從袖子裡抽出一個東西來,交給何承安遞給趙綿澤。
“陛下,這是有人從楚茨院裡傳出的。”
趙綿澤面色一寒,接過那張紙條只看一眼,像是被針蜇了屁股一般,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弧度大得把奏疏碰倒,散了一地。
“為朕更衣,去魏國公府。”
“陛下……”阿記的臉上,有瞬間的恐慌。想到楚茨院裡那個女人,那個他監視了數月,也與她相處了數月的女人,心底一潮,突的有些不忍心。
“陛下息怒,事已至此,萬三思而行。”
“阿記!”趙綿澤回頭恨恨瞪他,幾乎咬牙切齒的吐出幾個字,“朕這般信任你,把最為緊要最為看重的事託付給你,結果……你是怎樣回報朕的?朕讓你查,你說沒有,你一直說沒有。可在這個時候了,你卻來彙報——你說,你該不該死?該不該死?”
一連兩個憤怒的“該不該死”,聽得阿記面色一變。
但他似是沒有太多恐懼,只是默默跪在地上。
“卑職該死,請陛下賜死。”
“那你便去死——”
趙綿澤眸色如染烈火,惱羞成怒地瞪上他的眼。可只一瞬,他眸中那一份淡然,或說是解脫一般的釋然,便讓他猛地一震,僵硬了身子。
幾乎霎時,從阿記的眼中,他想起了夏楚那一雙不羈的眼——不怕死,不屈服,不認輸的眼。
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他的胸腔裡,惱恨、憤怒、悲痛的情緒,慢慢變化,原本不可遏制的恨意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他能拿她如何?
即便確認了,他到底又能拿她如何?
腳步踉蹌一下,他腿腳虛軟,坐回椅中,一動不動。
“陛下……”阿記嚥了一口唾沫,目光微暖,“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急不得,保重身子為要,只有身子好好的,才有力量堅持下去,才有力量把自己從淤泥裡拔出來。”
趙綿澤微微一愕,突地抬頭,看了一眼跪在殿中那個身著盔甲、身子瘦削的小個男子,那個跟在他身邊已經很多年,但是他從未正眼認真注意過的清秀男子。
“這句話朕有些耳熟。”
阿記面上一熱,單膝下跪,垂下了頭。
“卑職隨口而說,僭越了本份,請陛下降罪。”
“我沒怪你。”趙綿澤幽幽一嘆,聲音仿若漏風,沉吟片刻,再說話時,目光已經從阿記的身上收了回去,透過那一道繡了牡丹的大紅罩,看著裡面紅燭滴下的燭淚。
“有一位故人,也曾與朕說過。”
阿記低垂著頭,沒有應聲。
一股子穿堂風從牆角吹過,殿中似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