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她葡語,她教他漢語,她從小知書達理,學習得很快,他卻只是一介山野漁夫,實在參不透中文的博大精深。
後來秘魯爆發戰爭,他帶著她回到了里約。二戰時納粹的鐵蹄肆虐全球,巴西卻是一片沒有硝煙的樂土,她隨他安然在里約生活下來,教村子裡的孩子們畫畫,教同齡的女孩們刺繡,那些膚色各異的鄰居們實在是喜歡極了這個黑髮黃膚的外國女孩。
他也喜歡極了她。
後來,她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雪白的面板,和他一樣晶藍色的眼睛。
祖國解放的訊息,過了好幾年才傳到了遙遠的南半球。她卻知道,茫茫大海相隔萬里,她再也回不去了。即便回去,她所有的家人早已葬身大海,又有何意義。
他和他們的女兒,才是她的家人。
她知道她活不長,浸泡在海水裡的那幾天幾夜,給她落下了終身不治的病根。她時常用漢語對女兒說,將來長大了,如果能有機會,到中國去,那裡真的很漂亮。女兒用響亮的漢語回答她,媽媽,以後我帶著你一起回去。
她笑了。但她沒能等到那一天。
巴西經濟貧瘠,女兒長大以後,從鄉下進到城裡打工,便住在了里約邊沿山間那些擁擠的貧民窟裡,父親依舊出海打漁,直到有一次,他在一座海島上,挖出了黃金。私自掘金必然是違法的,但為了改善女兒的生活,他無所顧忌,卻很快不幸染上了重病。她為了救治父親,不得不冒險私自去到那片海島,挖取黃金。
就是在那裡,她遇見了那個中國男人。她當時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個男人會在未來的許多年後,買下這座海島送給了他們的兒子。
他倒在海邊的礁石上,渾身是血,昏迷不醒。二十幾年來她終於見到了第一個和母親一樣黑髮黃膚的人,她驚喜萬分,將他帶回了家裡,日夜照顧,他才終於醒來。
他用無比清楚的漢語說,你是誰?這裡是哪裡?我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大概意識到,他失憶了。母親去世多年,她的漢語早已生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艱難地回應一句,我救了你,你很安全。
第一眼見到她晶藍色的大眼睛,他便一見鍾情。他便隨她一起生活在了里約貧民窟,陪她經歷父親去世,與她結婚,打工,生活。他是一個溫柔至極的男人,聽說了她母親的一切,他問她,想不想取箇中國名字?她說,想。
靜嫻。他告訴她,靜嫻在中文裡,是美好的女子之意。如她一樣。
他們那麼相愛,相愛到他完全不去想要如何喚起自己的記憶,找尋自己的家人。
直到兩年後,他的家族找到了他,帶他去醫院進行漫長的治療,他終於恢復了記憶。
他本命尹世傑,美籍華裔富商,兩年前到巴西洽談商事,卻被仇家算計,遭到暗殺,他在山崖邊上墜海,不知漂了多久,才漂到了那座與她相遇的海島上。
他年長她九歲。且,已婚,有子。
他是尹氏當家,無論如何都要回到美國,重掌大局。既然他已有妻室,她有自知之明,主動與他永別,他卻痛心疾首,篤定地告訴她,他與原配只是商業聯姻,她才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他不顧一切,將她一起帶回了美國。
一個農村出來的平民女孩,在如此高貴的豪門世家裡會經歷什麼,可想而知。
她生活在尹家的每一天,都被那位尹氏原配夫人排擠,算計,惡語相向,她每每用兒子尹狄做擋箭牌,尹世傑念他年幼無知,屢屢放縱。尹狄在母親教唆之下,也恨透了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異鄉女人。
她傷痕累累,終於忍無可忍,落荒而逃,回到了巴西。
然後她發現,她懷孕了。
她離開里約貧民窟,來到米納斯吉拉斯州的鄉下,投靠唯一的表姐。村子裡農業發達,州政府政策和福利在全國都算是不錯,表姐家還算富裕,欣然接受了對她的贍養。
她十月懷胎,艱難地生下了孩子。是一個兒子,除了繼承了他的外公,和她一樣是白種人以外,寶寶看起來與中國人無任何差異,也沒有遺傳她晶藍色的瞳孔。她為他取了巴西最最普通的一個男孩兒名字,佩德羅。
她帶著兒子,一起在這個小鄉村裡生活了五年,衣食無憂,一切安好。
直到尹世傑再次回到這裡,找到了她,震驚地發現她竟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他仔細地端詳著這個五歲的小男孩,僅僅五歲,就比別人高出了一個頭,眉清目秀,他倔強的大眼睛,圓溜溜的,與他小時候啊,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