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孩子長大了,她不粘人,獨立自主,父母因此感到驕傲。再後來,這個孩子也許在自己做的行業還頗有建樹,比如……”他看著陶鹿,“拿到世界冠軍這樣的榮譽。可是她說她討厭親密關係,她害怕契約、羈絆和馴養,你說,這個孩子正常麼?”
陶鹿愣住。
溫瑞生徐徐道:“像這樣的孩子,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甚至包括你父母,他們可能也曾經是這樣的孩子。這樣的人缺乏安全感,害怕與他人建立聯絡,他們說著自己討厭親密關係,卻不知道,他們恰恰是嚮往能夠完全包容自己、不離不棄的關係。”
陶鹿怔怔望著他。
溫瑞生的目光透過薄薄的鏡片,落在陶鹿面上,似是鋒利的刀。
他隔空虛點著陶鹿的心口,一針見血道:“你害怕的,不是親密關係,而是對親密關係的不確認。你的非意識層面,裹挾著你,告訴你,如果在這種關係中受傷害,還不如不建立關係。然而因為這一切發生在非意識層面,你從喜歡的人身邊走開,也許一生都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最後就告訴自己,我根本不喜歡他。”
陶鹿完全被這顛覆自己認知的說法震住了,而內心深處,有什麼破土而出。
溫瑞生笑了一下,又道:“其實當初你的心理諮詢結束之後,我約葉深喝了一次茶。”
“你約他喝茶?”
“是的,按照法律我不能透露你的諮詢內容。”溫瑞生溫和道:“我只是把上面的故事也給他講了一遍,告訴他,某個女孩那時候對他的喜歡也許是假象,但是等她好起來之後,如果躲避他,那麼多半是真的喜歡他了。”
陶鹿嘴巴微張,一時有點處理不過來。
溫瑞生笑了一聲,溫和道:“看你躲得這樣厲害,那一定是很喜歡了。”
陶鹿不知所措地咬著嘴唇,頓了頓,問道:“可是我還是害怕——如果我一直躲避,會怎麼樣?”
“也不會怎麼樣,世間有情人總是不能成眷侶的更多些。”
陶鹿怔忪,忽然嘆息道:“幸運的事情總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的。”
玻璃窗內靡靡的歌曲,這會兒聽得分外清楚。
“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得……”
溫瑞生沒有說話,凝視著陶鹿,目光悲憫。
幼時刻入骨子裡的自卑消極,並不會因為長大後的成功而褪去。一生都要與這些負面情緒鬥爭,大約是一些人悲傷的宿命。有的人乾脆沉溺於悲觀的命運,從破碎中汲取出美感來。
美是藝術的。
但是落到真實的人身上,溫瑞生無聲輕嘆,他還是希望面前的女孩能幸福。
他輕聲道:“所以我建議你仔細想一想,究竟是什麼讓你覺得和葉深的關係是不確定的。至少從我的角度看來,葉深對你是極好的。”
陶鹿扯起一邊嘴角,淡淡道:“那只是因為他是個善良溫柔的人罷了。”
溫瑞生蹙眉,“你覺得他不喜歡你?”
陶鹿咬住下唇,沒有說話,像是回憶起什麼,第一次放任自己在臉上流露出了難過的情緒。
溫瑞生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溫和問道:“你是根據是什麼判斷的呢?是他做了什麼?”
陶鹿又咬唇,頓了頓,抬眼看著溫瑞生,強笑道:“如果是你喜歡的人吻你,你會是什麼反應?”
溫瑞生愣住,旋即苦笑道:“這個,我還真不清楚。”
“總不會是面色冰冷,用力抹著自己嘴唇吧?”陶鹿別開視線,忍著淚水,淡聲道:“我從前偷親過他兩次,第一次他警告我再胡鬧就送我走,我就當那時候我的確是胡鬧了些。可是後來第二次……我實在沒法自欺欺人。當時不敢想,直到那年的全國錦標賽結束,我到了國外才敢去思考,原來他真的只是做個好人,幫我一程而已——是我得寸進尺……”她忽然捂住臉,頓了頓,小聲道:“他看到了我手機殼裡的合照,一定會覺得很討厭吧——我不想要他討厭我,寧可讓他覺得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人的心思,可以幽深到連自己都看不清。
她曾有過一個荒誕而旖旎的夢,那場夢在她吻住他的那三秒裡碎掉了。
溫瑞生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拍拍女孩肩膀,溫和道:“跟我說再多,都沒有跟正主說上兩句話來得有用。”他起身離開。
陶鹿也覺得丟臉,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情緒外露過了。她抽著桌上紙筒裡的衛生紙,擦著眼淚,聽到身後玻璃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