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鎮,沈宴本來沒打算停留,但因為劉泠這一出,他只好安排錦衣衛稍留兩天,多去打聽些訊息。歇在一家佈置乾淨的民舍中,沈宴在院中站了半天,等時候差不多,才進去,瞥一眼床上的病人,再問大夫,“她怎麼樣?”
“哦,沒事,這位姑娘只是受了驚嚇,身上應該蹭破了。老夫留些藥,給姑娘抹上就行了。”
沈宴點頭,打發人去送大夫出門。
他站在門口,突道,“把靈犀靈璧叫來。”
二女忐忑過來,給沈大人請安。看著沈大人背對著他們的沉靜背影,她們心中不安,不知沈大人要問什麼。
沈宴沉默良久,輕聲問,“她是有病嗎?”
這種語氣,不像是罵人的。
但是,“沒有啊。我家郡主就是有時候脾氣古怪,大部分時候都是正常的。今天這樣的事……應、應該只是她偶爾的怪脾氣發作了。”
“她上次這樣,是什麼時候?”
“啊……沈大人您問得太奇怪了,我家郡主不是一直這樣嗎?”二女乾笑,不知道沈宴是什麼意思。
沈宴冷淡地點頭,不再問了:看來她的侍女,是真的不知道她的問題。
上次有輕生的念頭,可以說是她偶爾的想不開。但今天這樣的事,劉泠明顯沒有思緒不正常。她沒有發瘋,她還想唱歌給他聽。她心情很不錯——但就是這樣,才能看出她精神的不正常。
死亡對□□太大,她自己都快控制不了。
沈宴目光沉沉,看著日頭一點點下去,看夜□□落。他好像又聽到她那時的歌聲和笑容——你好像月下飛霜走千里,窗盤無眠惹我思。
他心口刺痛,像一把刀硬生生在割。
“沈大人,郡主醒了。”不知道站了多久,才聽到侍女呼喚的聲音。
沈宴拂掉身上沾染的寒霜,走進了屋子裡。等侍女出去,他坐在床畔前,看劉泠坐起來,平淡地聊了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廢話。好像她昏迷前,他罵她的那些事沒有發生一樣。但劉泠心緒不定,她害怕沈宴生氣。可沈宴不跟她發火,她心裡還是怕。
他看到了她這一面。
會不要她了嗎?
她從來不敢把自己的這一面讓別人看到,就是怕嚇著別人,也怕有人大發慈心地來開導她。她曾經求教過各類名醫,那些人卻只會開解她,告訴她生命多珍貴——如果她能被開導,她難道喜歡這樣的自己嗎?而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沈宴都看到了她這一面,還是看到了兩次。
“行了,你歇著吧。”沈宴起身,打算給她留空間。但走了幾步,他又停下步子,回頭看她,目光略遲疑,又下定決心般。
劉泠安靜地垂坐:來了,又來了。
像那些人那樣,要麼說“你太可怕,我們不適合在一起”,要麼說“你不要這樣對塵世抱著惡意,你要多想想生活美好的一面”。這些老生常談,她早習慣了。
沈宴走回來,頭放在她發上,輕輕揉了一揉,斟酌著道,“別怕,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我還是會護著你的。”
“……為什麼你下次也在?”
“唔,你打算始亂終棄了?”沈宴涼聲。
劉泠抬起眼睛看他,不說話。
沈宴沒有太多情緒表現在臉上,他只是揉著她的發,聲調平直,“你可以試著把這種難題丟給我。”
劉泠冷眼看他,心中隱有觸動。
兩人目光對峙半晌,或明或暗。
劉泠將手放到他手中,手在顫抖,指甲冰涼,能看出她心中的掙扎和害怕。但她語氣平靜,讓人覺得她又是重視,又是隨意,“那我的生死就交給沈大人了。”
沈宴俯身,掀開她的額髮,在她額上印下輕輕一吻,“好姑娘。”
之前所有的話,劉泠都沒太大感覺。但就他這俯身一吻,卻讓她幾近落淚。她感覺得到,自己在被珍重。在發現了她那麼多問題後,她在等著沈宴放手,沈宴卻沒有放,他還願意繼續跟她走下去。
她不過撩撥了他幾下,他就以真心回報她。
這樣的心太貴重了,她要小心珍藏。
劉泠才歇了半天,就說自己不喜歡這個地方,這地方破舊、人長得難看,簡直沒有一處可以待的空間,她要趕緊離開。旁人要她留下多歇兩天,她也回以不屑一顧的表情。這樣表現的時候,很有些當地人覺得她性格乖僻,沈宴卻看出,她是不願意耽誤自己的時間。
又有人在說劉泠如何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