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幾天,仍舊沒有再發現探子的蹤跡。
天氣越發炎熱起來,甄珠下樓的時候,聽到客棧老闆抱怨生意不好,當天賣不出去的食材放到第二天便很容易變壞。甄珠聽著,轉身回房,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仔細喬裝了一番,扮成了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婦人,然後僱了一輛馬車,和一個專門做收屍行當的收屍人,一路小心謹慎地出了城,直奔亂葬崗。
亂葬崗在城外,一半坡地,一片窪地,土地貧瘠沒什麼收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亂葬崗,那些橫死無人收屍的,或是一些極度窮苦的,死後便被草草埋在這裡——或者埋也不埋地,一卷草蓆裹了就扔在那兒了。
甄珠到達亂葬崗時是正午,烈陽正熾,明晃晃的光線照地人幾乎睜不開眼,越靠近亂葬崗便越安靜,四下裡除了蛙鳴蟬叫,便再沒有別的聲響。
到聞見一股刺鼻的臭味時,車伕停了下來。
收屍人看著下了車的甄珠,道:“大姐,你別去了,你跟咱說說你那親戚穿的啥衣服就行。”前邊兒那地方,可不是一般女人,甚至大男人能受得了的。
甄珠搖頭,輕聲道:“我去看看。”
收屍人無奈,卻也沒再阻攔,心想待會兒嚇到了別怪我沒提醒,便率先往前面那散發著惡臭的地方走去。
甄珠跟在他身後,一步步向前走。
刺鼻地令人作嘔的味道越來越重,隨之而來的還有蒼蠅的“嗡嗡”聲,密密匝匝,無止無盡,甚至逐漸蓋過了遠處樹上的蟬鳴。
走過一段雜草茂密過膝的空地,亂葬崗就出現在了甄珠眼前。
甄珠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屍體,而是黑壓壓落滿了各處的蒼蠅,和那到處低空盤旋的烏鴉,蒼蠅和蛆蟲蠶食著屍體,烏鴉也來爭食,窪地水坑裡的青蛙舌頭猛然一彈,便將好幾只蒼蠅裹入腹中。
或許是天氣太熱,倒沒有看見野狗。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
甄珠看著那重重蒼蠅和蛆蟲下的屍體,臉色無法抑制地蒼白起來,胸腔裡彷彿有酸水翻滾。
甄珠不是沒有見過屍體,也不是沒有見過死相悽慘的屍體。
父母意外去世後,她親自收斂了他們,那斷掉的僵硬肢體,那被血跡弄得斑駁難辨的面容,當時許多人勸她不要看,讓她交給旁人去做就好,但她拒絕了,親自為他們穿上壽衣,抱著他們入棺,沒有一點害怕。
那是她的父母,世上最愛她的人,她怎麼會害怕。
所以,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害怕計玄的屍體。
可是,眼前哪裡有計玄?
她望過去,視線裡蒼蠅蛆蟲覆蓋的屍體,有的被草蓆裹著,有的毫無遮蔽,有的被扔在坡地上,有的半截身子落入窪地的水坑,
整整一百多具屍體。
他們穿著顏色不同的衣服,衣服大多殘破不堪,少數還完整的,也早早被窮人剝去了,留著屍身裸露在這盛夏的暴雨烈陽下發臭,腐爛,生蛆……
已經腐爛到野狗也不願啃咬,更遑論認出誰是誰。
“這不好認啊……”收屍人已經走到一具屍體前,他一走近,黑雲一樣的蒼蠅便“嗡”地飛起來,露出那原本被覆蓋著的屍首面容。
卻任誰也看不出那屍體生前長什麼樣子。
就連身型,也因為腐爛變形而無法分辨。
遠處收屍人走向下一具屍體,又驚飛一片蒼蠅,然後看那屍體的臉。
仍舊是完全無法分辨的五官。
一具又一具,不管生前是美是醜,是胖是瘦,此時都只是一具令人作嘔的、面目全非的死屍。
甄珠站在那裡,正午刺眼的日光落下來,將視野裡的一切照得一片白茫茫,看得久了,眼睛便酸楚刺痛。
她眨了眨眼,液體便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流下。
還是……太晚了啊。
——
最終,甄珠將那一百多具屍首全部收斂了。
花掉了身上幾乎所有的錢,僱人,買棺材,就在亂葬崗的坡面,土墳不太擁擠的地方挖下一個又一個土坑,將那一具具屍體簡單收拾後放進一個個薄皮棺材,蓋棺,釘棺,入土,填土。
每一具屍體入棺時甄珠都去看過。
每一具都看不出到底是不是計玄。
最後,每一個小小的土墳前都光禿禿的沒有墓碑,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證明——雖然就算她認得出來,也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將“計玄”兩個字刻在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