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琰忽然開口,便看到崔相眼裡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
兩人表面是君臣,然而實際相處起來,卻是實打實的師徒,只是崔相從不以帝師自居,高琰也從未這樣喚過他。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喚他。
他看向崔相,聲音穩如平湖:“老師,我有一事相求。”
第156章 匯聚
崔相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仍是平日的模樣, 過分漂亮的面孔,安靜乖巧的舉止,作為一個被他一手扶持坐上帝位的皇帝, 平日裡少年身上實在沒什麼威嚴可言, 甚至因為那容貌,屢屢讓人忘記他如今是最最尊貴無比的皇帝,開始時這皇宮遺留下來的一些舊宮人甚至還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他,對他只是表面恭敬, 背地裡還津津有味地八卦他以前裝瘋賣傻時的醜態, 直到崔相出手嚴懲了一些人,才讓這皇宮上下真正認識到,哪怕少年只是一個傀儡皇帝, 也絕不是他們這些奴才可以有一絲慢待的。
但崔相知道, 他能幫得了一時, 卻無法時時刻刻都幫著少年。
為君者, 便必須有為君者的威嚴, 不必似暴君那般使得人人恐懼, 卻需得有“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的氣概。
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 不能太有個性, 太有個性, 便容易走上極端,成為那不斷遭後世鞭笞的昏君暴君;卻也不能完全沒有個性,完全沒有個性, 遲早會被朝臣百官乃至內宦外戚架空。
他還在時,少年這樣被動乖巧的性格還無所謂,反正凡事有他照看著。然而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必然是會先走少年一步的,若他剛踏進棺材,這個他一手培養的皇帝就被架空,這個他幼苗一般呵護養成的王朝就分崩離析——雖然這樣似乎也能顯出他的重要性,但——這不就代表了他在培育帝王上的無能了嗎?
這可是他無法容忍的醜陋啊。
他完美的人生,萬萬容不下這般的不完美。
所以他曾想過要改改少年的性子。
然而少年卻實在太乖巧太安靜,他接受著崔相的一切安排,對待臣下奴僕也幾乎從不出言責罰,大多數時候,他都像是一個會說會動的傀儡娃娃,旁人若不主動,他便可以一直縮在無人的角落裡不言不語。
他從來不曾主動做過什麼。
更遑論像現在這樣,主動喚了他“老師”,甚至說“有事相求”。
是因為中午時,他那女婿進宮後對他說了什麼嗎?
他那女婿這幾日唯一所想的,似乎只有搭救那個叫計朗的人了罷,難道是為這事進宮求了這孩子?而這孩子……
對了,那計朗的姐姐,也就是那個叫甄珠的女子,不只是跟計都以及他那女婿糾纏不清,曾經可還是眼前這少年身邊唯一的女人哪。
心思電轉間,崔相便想清楚了其中關竅所在,眼中閃過了一絲興味,隨即徐徐笑開,溫聲和藹道:“皇上,您有事只管吩咐臣下,相求一詞,太過折煞老臣了。”
高琰低了低眉眼,如扇的羽睫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陰影,顯得那張臉更加漂亮精緻了。
“老師,我——”他頓了頓,似乎才想起來已經不適合用這個自稱,“——朕,想留一個人的命。”
“您前幾日抓到的,那個叫做計朗的人。”
啊,還真是……
崔相雙手輕輕一拍,口中發出幾不可聞的不知是失落還是遺憾的嘆息。
——
沒有讓方朝清煎熬太久,第二日,他便接到宮裡皇帝傳召的訊息。
仍舊是午睡時間——其他時間皇帝也沒空召見他,他進了昨日進的那寢室,少年的模樣卻已經不像昨日那般孤僻,他整裝坐在椅上,漂亮的面孔上不像昨日那般滿是遊離迷茫,而是像那長久乾渴後終於又得了雨水滋潤的禾苗,再度挺起了腰桿,雖還孱弱著,卻已經再度有了生的意志。
“崔相說,行刑那日,若計都不來搭救,便會將計朗押回大牢,待繼續審訊過後再做處置,只要證明他確實已經脫離計都,就會將他完好無損地釋放。”
“若計都前來搭救——”高琰頓了一下,“崔相說,可以留下計朗的命,但既然他對計都如此重要,必然有什麼我們不知曉的緣由,所以,必須得先知曉這個緣由,才能做出接下來的決定。”
方朝清聽罷恍然。
的確是崔相會給出的回答啊……
並未簡單籠統地答應或拒絕皇上的請求,而是預設了不同情況,然後,將問題的重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