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那缺乏血色的唇還在輕輕蠕動,簡直就像一尊模擬的人偶。
方朝清仔細聽著女子哼唱的曲調,才想起似乎是很久以前流行過的曲牌,方朝清不愛聽曲不太清楚,只隱約記得似乎因為曲調纏綿,常被用來填做描述痴男怨女故事的詞。
女子面上沒有什麼表情,歌聲卻極盡哀婉,雖沒有唱詞,卻也能讓人聽得心頭一動。
可惜方朝清不是來聽曲的。
“崔晚。”
他突然開口,打斷了纏綿悱惻的歌聲。
女子的歌聲頓了一瞬,然而也只是一瞬,旋即,歌聲便重又響起,從頭到尾,沒有轉頭看方朝清一眼。
方朝清不以為意,繼續道:
“我叫方朝清,”他的聲音很輕柔,沒有刻意用自謙的自稱,也沒有居高臨下,只像普通友人一樣跟她說話,“你應該不認識我,不過,你應該認識我的岳父和妻子。”
他微微一笑,“我的岳父是當朝宰相,我的妻子,叫做崔珍娘。”
哼唱聲戛然而止。
女子驀地轉過頭來,呆呆地看著方朝清,良久,與崔相極其相似的眼睛裡突然湧出大顆的淚珠。
——
“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我原以為你是個聰明的。”
崔相緩緩邁步,走到被無數刀刃槍尖指著,衣袍委地,冠冕歪斜,狼狽不堪地半倒在地的青年身前,憐憫地、失望地、遺憾地、居高臨下地如此說道。
不過半刻鐘前,狼狽倒地的青年還是至尊無上的帝王,然而現在,站立著的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已經不剩一絲尊崇敬畏。
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他將不再是帝王。
從雙方交兵到結束不過半刻鐘,擁護皇帝的羽林軍和禁衛軍可以用潰不成軍來形容,不只是人數和質量上的差距,更是因為所謂擁護皇帝的羽林軍和禁衛軍,其中幾乎有半數在甫一交戰便將武器揮向了“同伴”。
一個完全靠重臣扶持上皇位的皇帝,登基不過短短几個月時間,會出現這樣“親信”臨陣倒戈的局面似乎並不怎麼令人驚訝。
起碼當時的高琰並沒有太過驚訝。
他只是有些不忍看似的閉了閉眼,很快便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然後被曾經的臣子當作階下囚一樣踹翻在地,被用武器指著,華麗的帝王禮服上沾滿灰塵,簡直狼狽極了。
“我讓你站起來,自然也可以再把你踩下去,這一點,你不該不知道。”崔相繼續說道,“但你還是做了最愚蠢的選擇,僅僅是因為——這個女人?”
他指向青年的身後。
甄珠和阿圓幾人同樣狼狽地跪倒在地。
面對無數訓練有素計程車兵,缺七少八的功夫幾乎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不過抵抗了片刻,在受更多更重的傷之前便被阿圓制止,乖乖地放下武器認輸。
幾人就跪在高琰身後不到五米的位置。
崔相的手指向被阿圓和缺七少八圍在中間的甄珠。
高琰隨著他的手勢望過去,目光再次與甄珠的目光相接。
從被制住後便再無一絲表情,彷彿泥雕木塑的面孔,突然鮮活生動起來。
他衝她微微一笑,唇邊眼角都是笑意,如玉的面孔即便沾了灰塵,也因這一笑而瞬時璀璨生輝。
這一笑的美景,看得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但崔相沒有愣住。
不僅沒有愣住,甚至還愈發憤怒。
方才還只是遺憾失望,此刻卻是看上去真真切切的憤怒。
“為了一個女人,”他的聲音極冷,每個字都像火裡燒過,再在冰裡淬過,“就為了一個女人!你可真出息……”
高琰緩緩收回笑容,臉色平靜地看著他。
崔相又一笑,笑裡有不屑,有憐憫,更有孤傲。
“我這輩子唯一錯的,便是常常高看了別人,常常對些蠢貨抱有不該有的期待。先帝是,太后是,你,也是。”
“——全是蠢貨。”
聞言,高琰沒有被諷刺後的羞怒,反而輕輕點了點頭,“……也許吧。”
羞什麼怒什麼呢,被罵蠢貨,被罵畜生,這對他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他也知道自己這一步棋走得蠢,可是,有些事哪怕知道愚蠢至極,卻還是想要去做啊。
隨心所欲,順心而為,人活著首先要讓自己的心舒服,不然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做個聰明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