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沒想到,他話鋒一轉,竟反倒同意她把鹿帶回長陽了。全然出乎意料,在活過一世、嫁過一次人的她看來,這簡直……不可思議。
很多思慮同時湧上心頭,結成亂七八糟的一團。席蘭薇想著皇帝對她究竟是怎樣的心思,想著想著……不知怎的又在想,夫妻……或是夫與妾之間該是如何的。
本已習慣於和霍禎那般的夫妻相處,眼下卻突然而然地驚覺,那好像根本就是錯的……
看看沈寧與羋恬。
清和已經進來換了兩次茶。每一次都是撤了舊茶、奉上新茶,好像想勸她兩句什麼,看一看她的神色最終一語不發地退出去。
茶水……
前些日子夏月拿這個刁難她來著,那次的事,擱在臺面上的事實分明就是她服侍不周。又是夏月和吳妃的晉封賀宴,若再深想一層、覺得她是因為嫉妒而心存怨懟,也是完全說得通的。
皇帝還是護了她,半點疑心都沒有的全然相信必不是她的錯,當著闔宮嬪妃的面,帶她離開了。
長長地沉下一口氣。席蘭薇伸手執起了茶盞,揭開蓋子,抿了一口。茶香沁人心脾,連原本混亂的思緒都被挑起些許清甜。她想……至少現在,皇帝是當真待她好的吧。
至少沒有霍禎那從一開始就存下的算計。
他說他喜歡她,他也確實很護著她,那麼……不管這種“喜歡”能維持多久,目下都是真真切切的。
細想下去,她傷了許氏、或是與霍禎傳聞不斷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生氣,這一回,是不高興她的隱瞞……
所以這回的謹慎與那幾分算計,當真是她錯了。
。
傍晚,廣明殿安靜得有些異樣。袁敘已小心翼翼地勸了皇帝兩次,該傳膳了,皇帝都無甚反應。
只是一本接一本地去讀眼前的奏章,待得看完沒的看了,又尋了本書來讀。
白紙黑字如雲煙過眼,根本沒看進去,心下來回來去思量的始終只有一件事:她半點都信不過他。
真是前所未有地小心眼起來,霍祁繞在這個思緒裡走不出去。不就是兩隻鹿麼,她本就鮮少跟他提要求,他怎麼會不答應——就算他不答應又如何?總不至於為這麼個小事怪她,她何必連直說都不敢……
“陛下……”袁敘第三次上前,想再勸一勸皇帝用膳的事,卻被皇帝一個眼風掃得噎住,想了一想,話還得說,“陛下……該用膳了。”
“晚些再說。”皇帝還是這句話。
袁敘只得退到一邊候著,片刻後,一小黃門步入殿中,悄聲在他耳邊低語兩句。袁敘一怔,窺了一窺皇帝的神色,向那宦官道:“先讓候著,待我問問。”
那小黃門一揖,輕應聲“諾”,躬身退出。
袁敘思忖斟酌著,知道皇帝今日是去了吟月居才如此不快的。不知是出了什麼事,覺得此時不讓席蘭薇來見為上,可轉念一想……又覺皇帝待她到底有所不同。好一番躊躇,袁敘想著還是稟了才是,左不過如若皇帝更加不快,他便小心勸著,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是以袁敘上前長揖,稟得沉穩:“陛下,妍婉華求見。”
“……”霍祁瞳孔驟縮,執著書的手也一頓。抬了抬眼,倒是不鹹不淡地問了句,“她來幹什麼?”
袁敘便心中有數了,拱手如實道:“臣不知。”
感覺皇帝似是掂量了一番,繼而輕喟了一聲:“傳吧。”
席蘭薇揣著幾分忐忑,邁過門檻,抬頭覷了一眼復又低下頭去。行至御座前十餘步的地方,斂身下拜,雙手相搭著置地、一叩首,安安靜靜。
霍祁瞟了瞟她,視線又挪回手中的書上,讀了兩句,意識到是本《後漢書》,又讀了兩句,無甚情緒地開口問她:“何事?”
席蘭薇直起身,跪坐在地,怯生生地望著他,想起身又不敢的樣子。
於是霍祁神色發黯地道了一聲“免了”,她才站起身來,猶猶豫豫地走到他身邊,駐足站定,目光中又是詢問他的意思。
“……”霍祁一邊沉著一張臉,一邊把面前的筆墨紙硯都向旁邊挪了一挪,示意她有話直接寫就是。
席蘭薇落座,執筆蘸了墨,落筆落得十分地快:“臣妾知道錯了。”
居然是來認錯的?
霍祁看著那幾個字起了點疑色,斜覷著她,慢悠悠道:“就這樣?”
席蘭薇咬了咬嘴唇,筆下又補了一句:“臣妾不是……有意隱瞞,是怕直言說了,陛下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