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謹白道:“爹,我……我覺著當初的事,並不能怪你。我聽姨父和姨母說起過祖父母。他們那樣的身份和性情,根本不可能同意你迎娶忠烈侯的丫頭。孃的真實身份又不能暴露於人前。”便是能又如何?只怕在旁人看來,罪臣之女、營妓、逃犯,這樣的身份,還不如蕭桐的貼身大丫鬟呢。
而以娘當時的念頭和性情,又不可能給人做妾。否則,她也不會在方氏夫婦婚後,跟隨蕭夫人離京了。那個時候,由蕭夫人做主,讓她給安國公做個妾不就好了。
再後來,娘雖然二度入京,卻是另有目的。何況溫夫人那樣的女子,也是容不下夫君納妾的。
要怪,只能怪世人偏喜歡將人劃分出個三六九等。若馮世興喜歡誰便可自己決定娶誰,又或者,若爹孃也能像姨父和姨母那樣,有能足以匹配對方的身份,只怕很多悲劇都可以避免。
在俞謹白看來,將所有的錯都算在馮世興一個人身上,那未免有些不公平。本來就是禮法有問題。讓多少人活得壓抑、不自由。
俞謹白遊歷四方之時,也並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悲劇。
馮世興聽俞謹白這麼說,心中頗有些欣慰。兒子能為他想一想,他終歸還是高興的。他也確實記得,最初他十分懷疑俞謹白的身份時,俞謹白對他還是很恭謹有禮的。只是他那時候生怕是自己想的太多,鬧了笑話,不敢隨意捅破那層窗戶紙。可是從陝榆回來後,謹白便像變了個人一般。
陝榆衛能有什麼事讓俞謹白變了態度呢?
馮世興思忖片刻,便問道:“謹白,你是如何知道,當年害了你孃的人是齊聲?齊聲那時候,又是為什麼專挑了你們孃兒倆下手?”
俞謹白麵色深沉,沉吟片刻,方平靜道:“齊聲那時候,不過是一個江湖小賊。他看那裡地處偏僻,又佈置的高雅,便想偷些值錢的物什拿去賣。所以便用了迷香,將宅子裡的人都迷暈了。結果齊聲在翻找銀兩時,看到了幾件馮府的東西。他便猜想自己大約是惹了不該惹的人。因為怕被人查出來,齊聲便想出了一個下作的主意。將那裡弄得跟醉漢看管不利,才引發了火災一般。我也是後來,憑著一點僅有的記憶,查過很多製造那種奇異迷香的人,最後才查到齊聲那裡。”
馮世興想起十七年前在別墅看到的慘狀,仍舊是耿耿於懷,恨不能親手將齊聲剝皮抽筋。不過齊聲既已被凌遲處死了,還是謹白抓得他,馮世興多少還有些安慰。他道:“原本該我親手捉拿齊聲歸案,是我做得不夠。”
俞謹白道:“只怪齊聲太狡猾,不能怪爹。”
坐在外間的楊雁回聽到此處,卻不由皺了皺眉。她其實並沒聽出什麼不對來,只是直覺告訴她,說這些話的俞謹白有些不對勁。或許,事情並非如俞謹白說的那樣?
只聽俞謹白又道:“爹,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做。你還是將溫夫人接回來吧。就當什麼都不知道,我能辦了齊聲,就能……”
“你不必說了。事已至此,咱們爺兒倆這回就並肩作戰罷。至於老方和你姨母,我們三個原本就一起上陣殺敵過,想來這次再聯手,也不會多陌生。何況到底是你外祖家的事,沒道理我不出頭,反倒讓晚輩和凝華的表姐出頭。”
俞謹白唯有沉默。
馮世興瞧著俞謹白,原本一直在剋制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忽然動情道:“你小時候,我不能每日看你,每次見了面,總覺得抱不夠。我每每要走時,你也總會哭。事後要你娘哄許久才好。我總想著,哪一日若能一連陪伴你們幾日就好了,我便能將自己的孩子抱個夠。可沒想到後來變故突生……我還以為你命薄,那麼小便……夭折了……”
楊雁回聽著這些話,也不覺心酸。如今他們父子雖又相聚,可俞謹白已經這麼大了,馮世興還抱得動麼,還抱得下去麼……
她正想著,秋吟忽然來了。因沒了楊雁回的命,秋吟也不敢這時候隨意闖進來,只得在院子裡時,便高聲道:“奶奶,方都督來了。”
楊雁回忙起身道:“快請。”
俞謹白聽到外頭的聲音,也起身從耳房內走了出來,一言不發出去迎方天德去了。
馮世興也緩步從裡頭出來,手裡還拿著方才的杯子,對楊雁回道:“雁回,一杯茶不夠哪。這回,可以給我敬一杯媳婦兒茶了罷?”
楊雁回赧顏一笑,忙接了杯子過來,倒了杯茶,捧給馮世興,道:“爹爹喝茶。”
馮世興應了一聲,含笑接了茶,一飲而盡,又誇道:“我早瞧著你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