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延昌一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坐在車轅上,看著前面黑漆漆的五口棺材,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忍不住又往後看去。
就見阜成門仍與他當年進京趕考時一樣大氣巍峨古樸,他那時候與同鄉的舉子們還曾感嘆過,怎麼好好的城門匾額上,偏雕了一支梅花兒,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那時候的他,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也是那樣的年輕有朝氣。
那時候,他亦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溫柔體貼的妻子和可愛乖巧的女兒,有對未來最美好的憧憬和一定能一展抱負的志向。
如今回頭再看,這十來年,他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噩夢一樣。
總算噩夢還是醒了,然而他也什麼都沒有了。
惟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餘生來懺悔恕罪,再就是日夜為他的清如祈禱,祈禱她能餘生平安順遂,無災無病,和和美美了。
至於自他出門起,便一直在耳邊時遠時近響起的哀求痛哭聲:“大伯父,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您就帶了我回桃溪去吧,我以後一定好生孝敬您……一定日夜在我爹和祖父祖母墳前磕頭懺悔……求求大伯父了……”
施延昌一律當沒聽見,只吩咐車伕加快了速度,以免晚上趕不上投宿。
於是一行人很快在揚起的塵土飛揚中,消失不見了。
餘下一名披頭散髮,滿臉淚痕,滿身狼狽的女子在後面一直追著他們跑,一邊跑一邊還哭喊著:“大伯父,求您等等我,請您不要丟下我啊……”
卻是哪裡追得上?
終究只能頹然的癱跪到了地上,淚如雨下的同時,心裡也徹底絕望了,——不用說,女子正是施蘭如了。
施蘭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還能怎麼辦了。
大伯父如今已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可大伯父根本完全不管她的死活,亦不肯帶她回桃溪去,他怎麼就能那般狠心絕情呢,她都已經知道錯了啊,還要她怎麼樣,非得逼得她以死謝罪才夠嗎?
可螻蟻尚且貪生,憑什麼就要她死啊?
她只是想活著,只是想活得好那麼一點點而已,到底有什麼錯!
可笑大伯父還說什麼‘誰不讓你活了,你只管活你的便是,且以後沒有任何人管著你了,你豈不是能活得越發恣意越發痛快了?’
她一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的弱女子,沒人管她她要怎麼活?
甚至連一兩銀子都不肯施捨給她,也不許她再出現在他的宅子大門前十丈以內,讓他留下看門的老僕不必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客氣……當真是心狠到家了!
如今她要怎麼辦啊?
桃溪桃溪回不去,因為既不識路也沒有盤纏,還得怕路上遇上壞人;京城京城無處可去,無人可依,還人生地不熟。
唯一能想到還能有一分希望收留她的人,便是大姐姐了,可常寧伯府已經不復存在了,家產也都抄沒入官了,只怕大姐姐如今日子也不好過,未必肯收留她。
但如今也只剩這麼一條路了,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必須得去試一試才能甘心。
對,先找大姐姐去,她逢人就問,就不信還打聽不到大姐姐如今的居處了。
施蘭如想到這裡,心裡這才有了幾分底,掙扎著自地上爬起來,便又進了城門,連肚子都覺得沒那麼餓了。
卻是進城後不久,便在路過一條僻靜無人的小巷時,後頸一痛,身子一軟,什麼都不知道了……
施清如早起看到天邊的朝霞後,則是忽然間就覺得心情說不出的輕鬆,渾身也充滿了力量一般。
她快速梳洗後,與常太醫一道用了早膳,便坐車進了宮去,覺得今兒一定只用半日,便能完成一日該做的事。
不想卻是剛到司藥局,仁壽殿就來人請她了,“太后娘娘鳳體抱恙,請縣主儘快去瞧一瞧。”
施清如昨兒沒去仁壽殿,但前日才去過,當時太后都還好好兒的,昨兒也沒人到司藥局請過她,可見昨兒太后也好好兒的,怎麼會忽然就病了呢?
心裡想著,嘴上已道:“請姑姑容我稍事收拾片刻,馬上就可以隨姑姑一道去了。”
來請她的宮女忙笑著應了“是”,去了後面等候。
施清如這才收拾好藥箱,因常太醫不在,又與羅異交代了一番,方隨來人一道去了仁壽殿。
卻是還沒進殿,已經能聽見太后的咳嗽聲了。
施清如心裡一緊,太后的病要是嚴重,她豈不又得日日出入仁壽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