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笑著一甩袖子:“你就知道胡鬧!”
賀霖鴻直起身,看著羅氏嘆息了一聲,不再多說,一路走了。
羅氏也帶著丫鬟婆子離開,賀雲鴻從陰影中走出來,沉默地往自己的院子裡走去。他沒有穿外面的斗篷,方才來回走並沒覺得冷,可在陰地裡站了半天,就感到了寒意,只是這寒涼似能幫著他儘快冷靜下來。
賀雲鴻年少成才,心思深沉。他已經在吏部快兩年了,平時處理政事思維縝密冷靜,不為情緒左右。他行走間,慢慢地控制住怒氣,整理自己的情緒:
方才,他還想來斥她假裝不要婚事,要挾賀家。可是現在他聽出來了,這個女子思維偏激,玩世不恭,蔑視所有綱常禮教,大逆不道!她此時對賀府沒有一絲一毫的容讓之心!她怒憤之下,根本不會介意賀家的安危,因為她沒把這裡當成她的家!惹惱了她,她只需告訴勇王……父親是對的,這事的確不能再激化了!
他雖然惱火她的冷酷傲慢,可他也聽明白了,從她的角度來看,賀府既然沒有接受她,她怎麼鬧都不為過。
這種性子可不是簡單的蠻橫,這是暴烈!那時看她在人前失儀,誰能想她其實不是個小土匪?!她何止是山大王,她簡直成了女王了!母親想馴悍,真的沒錯,她的確是個悍婦啊!可是方法錯了!這種人,根本不能硬碰硬,只能以懷柔之策,讓她先認可這個家,然後才能改變她……但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勇王那個混蛋,對自己一點都沒有透露過這個女子的性情!大概他知道一說,自己絕對不會同意!打死也要退婚!——從此家無寧日,誰受得了!
那時母親說勇王拿自己當了報恩的禮物,雖然有些尖刻,可是他心中何嘗不覺得勇王有這個意思!退路什麼的,真顯得太遙遠!現在從性情上看,她的確不該嫁入賀家!哪個新婦,會一受挫折就對夫家仇視如此?!這哪裡是退路?這是添亂!賀家真不需要再多的敵人了!
好在看來她是真的不想維繫這個婚姻,要甩手離開了。可這麼一來……
母親簡陋婚事,是因為這個女子日後會從賀府得到巨大的利益,大家都覺得她不配——堂堂賀府三公子,探花郎,娶個小土匪,有什麼可操辦的?!但若解除婚事,她還擔下了罪名,那麼她沒從賀家得到任何好處,不欠賀府分毫,而賀家,卻立顯刻薄寡恩了。
自己原來欠了她母親的恩情,因為要娶她,本是還得徹底。但真若休了她,那救命之恩就又一次欠了下來。說到底,如果沒有她的母親,自己此時已經沒命了。就是不以婚姻方式補償,賀府也從來沒有報答過這個女子……
那些市井傳言害人不淺的地方,是真假俱在!她的確不安分守己!可她不是無理取鬧,是有理取鬧!這簡直更讓人頭疼!她哪裡是無知?她是知道得太多了!才這麼不依不饒!她哪裡是不孝?她是孝敬她的山寨!她在安國侯府打鬧,肯定是想離府!就像現在,她也想折騰出去!……
賀雲鴻忽然想起許久以前,父親警告過自己,人們造謠時,根本不會顧及條理,只會一味媚俗,專注隱私,往不堪處著眼,不可不防……可現在看來,自己就是沒有全信那些說她惡毒下作的市井傳言,也受了影響,先入為主……雖然按理說,她也應該是那樣的人才對,她自幼上山落草,能在哪裡受過教習?……
可她怎麼能有這樣的思辨?條理清晰,自成一體。他就是身為探花,也無法不承認這個自稱不讀書不識字的女子,看事物的角度,破古今之陳,入木三分,語言如刀似劍,沉重的道德禮法,成了利益的遮羞布;常規例矩,變得可笑荒誕;即使是至高無上的孝道,也被說得如此不堪……在她的眼中,那些他自幼熟悉依賴的思想,怕都是重重束縛吧……
幸虧她今天把火發到了二哥賀霖鴻身上,罵了他一頓,他一向臉皮厚,罵就罵了,若是真罵到自己頭上……
賀雲鴻胸口莫名不暢,走入自己的院子,綠茗迎上來,見賀雲鴻眉頭微蹙,就笑著安慰道:“公子不要煩憂,老夫人一定會再給公子……”
賀雲鴻一垂眼簾,理都不理地走入了自己的書房,將門一關,躲在裡面到了晚餐時才出來。
老夫人臥床,各院自己吃飯。賀雲鴻像是沒有胃口,無精打采,只吃了兩筷子素菜。
想到明日公子要與那個山大王一起去勇王府回門,綠茗開始擔憂起來。
這一夜,賀雲鴻睡得很不安穩,迷迷糊糊中,總像是回到那院牆邊,聽到那個女子連笑帶罵的聲音,有時覺得不是賀霖鴻在捱罵,而是自己站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