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還真是像,修眉俊目清雅斯文,唯他因年幼之過,眸光不若楊遠橋那般深,卻已是超出年紀的老成。
想起昨夜他挺直脊背一聲不吭地捱了十幾下時候的倔強與孤傲,張氏油然升起憐惜之情,嘆道:“你既凡事有成算,就如昨日那般情形,在你父親跟前低下頭認個錯又如何,何苦生生捱那些責打?”
楊峼默一默,低聲道:“母親,我覺得自己沒錯……”
☆、第26章 周旋
從竹韻軒出來,張氏整個人都是懵的,明明挺聰明智慧一孩子卻很是執拗;絕口不提自己有錯;卻又覺得這頓揍捱得對。
教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回到二房院,沒想到楊遠橋下衙早;隔著洞開的窗欞正瞧見他一邊搖著摺扇一邊翻看著炕桌上的書。
他已換下官服,穿了件玉帶白的圓領袍,束髮的玉冠也摘了;用根竹簪彆著,髮梢披散下來垂在肩頭;被風吹著,輕輕地在耳畔拂動。
整個人清雅雋秀,宛如魏晉時期的水墨畫。
張氏胸口滯了滯;下意識地停下步子。
她喜歡這個男人,從掀開喜帕見到他深沉如夜空的雙眸那刻就喜歡了;所以才心甘情願地伏低做小侍奉他的雙親;忍讓他的子女。
一低頭就是十年。
這會兒,卻覺得滿心滿腹裡都是委屈。
張氏深吸口氣壓下眼眶幾欲滾出的淚;撩簾進屋,儘量平靜地問候道:“老爺下衙了,今兒可是早。”
聲音裡明顯帶著泣意。
楊遠橋卻根部沒聽出來,頭不抬眼不睜地“嗯”了聲。
聽到這漫不經心的回應,張氏不覺心涼,失魂落魄地站了片刻,轉身往西次間書房研出一池墨,取了支中毫,再裁兩張宣紙,一併捧至炕桌上。
楊遠橋終於抬起頭,問道:“這是做什麼?”
張氏垂了首,“休書,老夫人覺得我上未能侍奉好雙親,下沒有教導好子女,所以讓老爺休妻,另尋溫順知禮的來侍候老爺……老爺這就動筆吧。”
楊遠橋眸間露絲笑,轉瞬掩去,低頭尋著她的眼,對牢了問道:“你什麼意思,想大歸?”
張氏側頭躲開他,“我怎麼想的有何用,老爺若想休我,我便是死纏爛打還能改了老爺心意不成?”
“你我夫妻,生共枕死同龕,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出來,我能做到自是依你。”楊遠山溫聲道。
能不能還不是他的一念之詞?
張氏心酸地想,話語裡也帶著幾分賭氣,“半路夫妻,即便死了,陪你的也不是我。”
聲音雖小,楊遠橋卻聽清了,臉色沉了沉,“我不是你結髮的男人嗎?”稍頓片刻,“你跟明容確實不同,她性格爽朗,跟母親大嫂相處極好,內宅也治理得井井有條。我在外奔波,她在內操持家事,絲毫不用我分心。我經常會想,假如我們不是夫妻,做兄弟也極好,而你……”
“老爺寫休書吧,”張氏打斷他的話,心裡苦澀到不行,與他原配發妻相比,自己既不能討了魏氏歡心,也不能贏得子女敬愛,簡直是天上地下雲泥之別。
“那便依你,”楊遠橋輕嘆聲,回身坐正,將宣紙鋪開,抬筆蘸了墨,不假思索地寫下“與妻書”三個大字,接著另起一列,換成小楷,“妻,張氏巧娘,時年二十有八,成親十一年另七月,未能奉迎公婆教養子女……”
張氏偷眼去瞧,只看到此處便覺心似刀絞雙眼模糊一片,淚水再也止不住順著臉頰直往下滾。
楊遠橋瞟她一眼,筆鋒未停,繼續筆走龍蛇至寫完整篇才撂下筆,甩開摺扇扇幹墨跡,塞進張氏手中,“拿去吧。”
張氏捧著紙,覺得像是捧著千鈞重物,雙手抖得如篩糠,雙腿軟得像麵條,似乎站不住似的。
楊遠山於心不忍,輕聲道:“看看吧,還有哪裡不對?”
這樣戳心窩子的話還需要看第二遍,忍受第二次的折磨?
張氏掏帕子擦了淚,搖頭道:“不用了,我這便去收拾東西。”將紙胡亂團了塞進懷裡,舉步往裡間走,開啟衣櫃對著滿滿當當的衣裳發呆。
左邊兩隻格子是楊遠橋的,右邊兩隻格子是她的,底下抽屜裡是襪子、腰帶及香囊,擺放得疊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
張氏怔一下,抽出條藍底包袱鋪開,將自己的衣裳放上去。
楊遠橋跟在後頭進來,見狀把左邊他的衣裳也放了上去,與她的擺在一處,“你真想讓我當個倒插門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