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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〇七二 病人十六

徐太太心中算盤打得嘩啦啦響; 表面仍舊風平浪靜的盯著他微笑; 徐少謙自是渾然不覺的。他也在笑,笑的是別的使他開心的一回事。

徐少謙說; “近來幾周天氣都不錯。”一邊說; 腦子動的卻比思維還要快。心頭想到一個哄太太開心的法子,不自覺又微笑起來; 嘴上卻不大跟得上。

文媽也覺得稀奇; “老爺什麼事這麼開心?”

徐少謙想給太太一個驚喜,只搖搖頭,樂得推門出去了。

文媽便又去看徐太太。

徐太太倒不急著問他究竟什麼事開心——是很久不問了。很多年了; 但凡在她面前,徐少謙總是這樣笑著; 即使天大的事也不讓她擔心。

到了她心裡; 卻又是另一種滋味。他講了,她未必能懂,沒得木著一張臉憑白使他掃興;甚至心裡早已翻江倒海了; 仍舊為了使她開心而編一些笑話來,也不知是不是在心如刀絞的保持微笑,而她仍舊不能懂得他的苦與樂。有時這樣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都益發使得她打心裡眼覺得自己不算的是個好妻子——不是個好的傾聽者; 不是個好的解憂者,更要使他多一門心思來哄她,為了她擔驚受累。

其實從前也不是這樣的。

三歲舉家從北京城逃出來,十幾匹馬車; 全帶著父親兄弟們的藏書。到廣州很長一段時間裡,因為家中兄長頗多,哥哥們去學堂唸書了,能陪伴她的也只有那一些書本。但她偏不愛念聖賢書,獨獨最愛《忠烈俠義傳》。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也是么女,自小寵愛到大,即便差了些規矩,倒也由著她去了。

從前北京城裡的百姓大多痛恨洋人,崇拜義和團,她也是。後來遠在廣州聽說義和團被滅了,她傷心了好長時間,做什麼事都泱泱得提不起興致來;再後來,民國成立了,男人們剃了辮子,大街小巷裡什麼都是嶄新的,她也歡欣雀躍了好一陣子;然而民國卻不是她想要的民國,朽木似的舊朝代翻了頁,仍舊還是亂糟糟的一盤散沙。

再後來,家裡人給她尋了一門親事——門當戶對的人家,一表人才的少年。說是“少見的才學聰慧,神思敏捷”,父親與兄弟曾叫他來家中一次,考他諸子百家與九藝之書,兄長拿洋文考他天文地理理化政史,無一不對答如流。一開始父親叫她在簾子後頭聽著,本意是遵從女兒心意讓她挑選定論,最後卻當堂替她拍板作了決定。

一開始,她對這門親事是千般的不情願。她的意中人應當是文武雙全,飄然蓋世的白玉堂;而面前這個,不過是個面容清秀,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罷了。成親那晚上,他卻只跟她說了一句話——“你別擔心。今天之後,未來種種艱難困苦,我都替你遍嘗七分;柴米油鹽的不如意事,便盡是我的過錯。”

當時她聽得心裡嗤笑不止:你才多大,又能替我擔當什麼?

而他卻說到做到。

世間種種艱難困苦,甚至生離死別,他都見過了,也都擔住了——雖不足十全十美,但他都說到做到。

他與別的那一些揹著家中妻子在外花天酒地的交女朋友,甚至再度結婚的男人都不一樣。卻正因為不一樣,愈發使得她自慚形穢。

他越小心翼翼的將她呵護著,她便越覺得配不上他。不是不愛,也不是自尊。而是她的卑微,連喜歡都益發吃力。

他嘗試了很多法子逗她歡心。

他從不嫌棄她如今面目可憎。同他外出,無數次被人當作是母子,他每每都會微笑著解釋說,“這是我太太。”從不覺得她丟了他的人。

生不了孩子,沒關係。費盡心思將家中侄子過繼到她膝下——可她呢?最近文鈞好容易親近她一些了,自從那天煙癮發作以後,雖然嘴上不說,每當見到她,卻仍舊能感受到他的恐懼與憎惡。

自此她才知道,她配不上他。

可她怎麼就把自己搞成這樣子了呢?

不僅將自己弄著這副模樣,還將竭力維護起來的溫馨美好的家給毀了。

有時候更希望他也能卑劣殘忍一些,她更能好受一點。他尚未畢業那幾年,她心中隱隱盼著他能在英國找一位女朋友常常陪伴著,帶一點畸形的渴望,還有一點點痛恨。分隔兩地那幾年,她染上了大煙——周圍的闊先生太太們都時興這個,她有的是錢,也不是抽不起——這東西也著實令她快活。

她所痛恨的不是自己的殘缺和卑微,而正是他的言出必行。他說“艱難困苦替你遍嘗七分”,這七分裡,三分塵土苦雨,兩分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