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及陛下,往往以聖人尊稱,雲陛下為天下英主,正是因此,臣女今日才斗膽冒犯,懇請陛下明察,免得寒了人心。”
皇帝唇邊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
“天下英主……”他喃喃道了一遍,開始下地,雙手負後,慢慢踱起了步。
雙魚屏住呼吸,跪在原地一動不動,耳邊唯有皇帝腳上靴履踩在地上發出的輕微聲響。
片刻後,腳步聲停止了,皇帝的聲音再次從頭頂傳來,但已經帶了點森然:“沈氏女,若都像你這般,人人有了冤屈便跪到朕的面前,法如何成法?朕念你一片孝敬之心不易,赦了你今日的僭越之罪,你回去吧,你舅父的案子,照律例,廬州會上報到大理寺,該當如何,大理寺官員自會定奪。”
徐令聞言,鬆了一口氣,急忙上前,示意雙魚謝恩後隨自己退下。
雙魚轉過頭,見皇帝正冷冷盯著自己,怔住了。
她從廬州歷盡艱辛,輾轉千里來到神京,終於見到了皇帝的面,就這樣被打發回去,與沒來又有什麼區別?
徐令來她邊上,示意她退下,她視而不見,從袖中取出了那塊衣角,舉過頭頂,俯伏到了地上,道:“請陛下承兌固業八年對我父親許下的諾,洗刷我舅父的冤屈!我表哥雖打了人,但罪不至於流徙千里!求陛下明察!”
徐令看到她手上託了一塊彷彿用刀割下來的看起來已經年久日深的舊龍袍衣角,不明所以,愣了一下,下意識再看了眼皇帝,他雙眼驀地圓睜,死死盯著這塊衣角,眼角似乎還微微抽了下,意識到可能不妙,急忙上前一把拿過這東西,胡亂塞到袖子裡,隨即對著雙魚喝道:“陛下命你回去,你還不叩頭謝恩?”
雙魚跪在地上,依舊不動。
“皇上,奴婢看這沈家女兒像是有些失了心瘋……”
“拿來給朕。”
皇帝臉色已經恢復如常,道。
徐令不敢違抗,暗歎了口氣,將方才被自己籠了起來的那塊衣角呈了上去。
皇帝接過,拿在手上反覆翻看了許久。
“沈家女,抬起頭來!”
雙魚慢慢從地上直起身體,抬起了頭,見皇帝重新坐回那張榻上,神色陰沉地盯著自己,目光晦暗莫辨,突然抬手,將那塊還捏在他手中的布頭朝自己擲了過來,厲聲道:“朕方才還奇了怪,何以你竟如此大膽,竟闖到了朕面前,要朕為你舅父平冤,原來你果然有恃無恐!你這是在脅迫朕,要朕替你舅父,還有你父親沈弼翻案?你從實招來,你到底受了何人指使,居心何在?”
那塊衣角被擲到雙魚臉上,掉落在地。雙魚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穩穩地道:“臣女沒有半點想為父親或者舅父平反當年案的意圖。臣女背後也沒有任何人指使,全是臣女自己一人所想,就連劉大人,他也絲毫不知臣女有這信物。這信物是臣女母親當年去世前留下的,臣女今日拿出來,只是盼著陛下能顧全當日,赦免我舅父與表哥的罪而已!”
徐令並不知道皇帝二十多年前與沈弼之間的這段事,但在旁聽了這麼一會兒,隱隱也有些明白了過來,心裡暗叫不妙。
憑了他的直覺,他倒相信這個沈家女的說辭,背後應該沒有人指使。但壞就壞在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敏感時候拿出這種東西,且矛頭又直接指向了太子。
皇帝心思一向深沉,這兩年來,更是喜怒無常,連他這個在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人也不敢妄加揣測。這會兒這個沈家女卻自己冒出來送上了風口……
“好,好,看不出來,巧舌如簧外,還有張硬嘴巴!朕倒要瞧瞧,你能硬到什麼時候!”皇帝盯著還跪在腳下的雙魚,冷冷道,“把她拖下去,杖責四十!”
徐令大驚。
二十年前,他還只是個兵仗司管事太監時,一次受到排擠冤屈,曾得到過沈弼的幫助,所以一開始見到沈家女兒,就對她隱有愛護之意。
這個沈家女兒看起來嬌弱如花,莫說四十,便是二十,恐怕她也經受不住。
徐令躊躇了下,站著不動,見到皇帝目光轉向自己,冷然如電,一凜,不敢再說話,忙低聲應了喏,叫邊上的小太監六福送雙魚出去受杖,背過身時,悄悄對他彎了彎拇指。
掌刑太監裡有個不成文,但人人都知道的規矩。看到這個手勢,就是表示要虛打,不能傷筋動骨。十年前信陵王受刑時,當時的徐令原本也想手下留情,但被皇帝看破,喝令重則,這才結結實實地吃了四十大板,受刑過後,血肉模糊,令徐令不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