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喚作太子的男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敬慕之情。
他的生母很早去世,他幾乎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了。姨母來了後,每每相見,也只讓他感到生疏。在他早幾年還留東宮裡時,印象中,無人時,他的父親總是眉頭不展,有時和那些常陪在他身邊的幕僚關在房裡半天也不出來。大部分時間裡,他不是陰沉著臉發呆,就是長吁短嘆,或狂躁起來大發脾氣,有一回活活打死了一個太監。再或者,就是與宮裡的那些姬妾們通宵飲酒作樂。
東祺不明白自己的父親。他是太子,大興朝除了皇爺爺之外最厲害的人,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他感覺的到,父親很怕皇爺爺。
這樣的一位父親,無法令他生出孺慕之情。東宮的生活,更令他感到壓抑。後來他被皇爺爺接出東宮,像未成年皇子那樣住在承祉宮裡的時候,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捨。
他對那位傳說裡的七皇叔更加感到好奇。
不止他的父親,他知道的其餘那些皇叔們,在皇爺爺面前也無不畢恭畢敬,無論皇爺爺說什麼,無人敢反駁一句。
到底是怎樣的一位七皇叔,才敢公然在朝堂上和皇爺爺作對。
他一直希望能見到他,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所以當他看到那柄他從前曾用過的弓,心裡便念念不忘,方才一時得意忘形,脫口就問了出來。
……
御書房裡氣氛原本非常輕鬆,忽然就靜默了下來。
東祺說完話,見皇爺爺的神色彷彿有些變了,不再是方才慈藹的樣子,忽然明白了過來。
他的那位七皇叔,在宮裡是個不能提的禁忌。
他頓時不安起來,悄悄看了一眼皇爺爺,囁嚅著道:“皇爺爺……我是不是說錯了話……我還是不要這個賞了……”
皇帝彷彿回了過神,微微笑了笑,道:“東祺要是想要,皇爺爺明兒就跟你樊師傅說一聲。”
東祺大喜,急忙大聲地道謝。
皇帝含笑,摸了摸東祺的頭。
……
皇太孫用完了點心,皇帝命人送他回去,讓雙魚再留下。
東祺跨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雙魚。
皇太孫走了後,皇帝心情彷彿還很不錯,命人鋪開棋盤和雙魚下棋。
雙魚自然奉陪到底。
“沈家丫頭,皇太孫是有些小聰明,心思卻不肯放在讀書上。方才你用了什麼法子,讓他這麼快就背完了書?”
皇帝一邊落著子,一邊閒聊般地問。
六福跟了雙魚這麼久,也是才知道她讀書竟然過目不忘,便把經過講了一遍。皇帝訝然,扭頭和邊上的徐令道:“原來如此!朕起先還奇怪呢!想不到這丫頭還有這樣的過人之處!東祺是被這丫頭給鎮住了。就讓東祺拜她為女先生吧!”
徐令笑道:“皇上您看行,就行。”
雙魚急忙推辭。皇帝搖頭,微笑道:“就這麼著吧。這宮裡能找出鎮的住東祺的,沒幾個。難得你治得住他,這一個女先生的稱呼,有什麼當不起的。”
望著面前這樣一個和自己說說笑笑、神情愉快的皇帝,雙魚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這位正和她下著棋,說著話的,不是天下的皇帝,而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慈和長者。
這與那個當初自己初次覲見時陰沉刻薄的皇帝,還是同一個人嗎?
這樣的一個老人,又怎麼可能會在十年之前,冷血地令自己父親在戰死之後還背上一個個不赦的罪名?
不管表面如何平靜順服,在心底裡,雙魚對這個皇帝其實一直是懷了怨恨的。
說不恨,怎麼可能?
但這一刻,她竟忽然感到有些恍惚。甚至為自己產生方才那樣的念頭而感到不可思議。
就如同……
背叛了自己的父親一樣!
她厭惡自己方才的那種錯覺。
……
“沈家丫頭!你要輸了!”
才下到七十多目,皇帝忽然一手落子,重重的“啪”一聲,將雙魚從恍惚裡驚醒了過來。
看了眼棋局,自己確實是輸了。已經無法挽回了。
“哈哈——”
皇帝放聲大笑,一瞬間,竟然彷彿像個小孩那樣,眼睛裡露出得意的光芒。
雙魚苦笑了下:“皇上您贏了。”
皇帝哈哈笑完,搖頭道:“你是走了心思吧?否則怎麼這麼快就敗了?”
雙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