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外婆又發的什麼神經。
“你爸?你爸已經去醫院看你男人了,你男人馮建業晚上執勤被歹徒捅了,腸子都出來了,現在人都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她恍恍惚惚的坐起來,床板很硬,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棉被,花紋是紅底黃牡丹——電視上見過的老土款式。屋頂的燈泡光禿禿的,連個燈罩都沒有,房間裡除了床,家徒四壁,只有角落處擺著兩個木質大箱子。
看這屋子的格局,似乎是她家,可又不像她家。
馮笑笑被年輕又有力氣的外婆拖拽了起來,她嘴裡罵罵咧咧,埋怨著她不該嫁個警察,好男不當差,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接著又擔憂起來,說聽情況很不好,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沒有知覺了,不知道會不會出大事。
她隨手披上一件棉外套,渾渾噩噩的跟著外婆出了門,家屬樓外本應是寬敞的水泥路,可眼前卻是一條黑漆漆的瀝青路,兩旁光禿禿的,連個路燈都沒有。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外婆摸黑開啟了一輛黑色的老式腳踏車的鎖,兩人一前一後坐著,一路向西騎去。
屋外溫度很低,天上淅淅瀝瀝的掉著冰粒子,寧城的夜晚,一切應該是霓虹閃爍、聲色犬馬,而此時卻是萬籟俱寂,只聽得到冰粒子打地的聲音,馮笑笑忍不住冷的縮起了脖子。
外婆的車在人民醫院門口停下,這裡也和馮笑笑記憶中不同了,一切都那麼的老舊,醫生和護士依然忙忙碌碌的。她跟著外婆走進醫院,馮笑笑已經很久沒見過外婆這樣心急火燎、健步如飛的樣子,她印象中的外婆只會癱坐著,眼神呆滯的看著眼前的人,似乎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
加護病房裡,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他面板黝黑,滿身插滿了針頭和管子,肚子上綁著白色。醫用繃帶,繃帶被血漬染得通紅,這場面讓人看的不免膽寒。
男人雙眼緊閉,面色發青、唇色發紫,顯得毫無生機。
馮笑笑驚呆了,這張臉她認識,在老舊發黃的黑白照片裡——那張父親的遺像上。
從來沒有在現實中!
這是她的父親,她還未出生就死去的父親,只在親人口中聽過的人民警察馮建業,烈士馮建業。
她努力的掐了自己一下,可並沒有醒來,一切像夢,又似乎不是夢。她是誰?外婆為什麼這麼年輕?死去三十多年的父親為什麼躺在眼前?一個個疑問讓她喘不過氣來。
一個醫生走過來,用極冷的聲音說。“你丈夫5分鐘前剛剛走了,我們已經盡力了”。接著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說:“請您節哀。”
她忽然意識到,在別人眼中,她可能不是馮建業的女兒馮笑笑,而是馮建業的妻子裴月珍!
她踉踉蹌蹌的走到洗手間,這裡只有一面小小的掛鏡,燈光微弱。她看著鏡中人——那不是馮笑笑的大腮幫子和寡淡的五官——別人說她像極了父親,那是裴月珍的臉,不過更年輕秀氣一些——白皙的肌膚,粗眉下一對杏仁大眼,濃黑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下一對櫻桃小嘴——真有些王祖賢的樣子,只是此時面色如紙一樣慘白。
她腦袋嗡的一響——這難道就是父親去世的那一夜?父親還是年輕的26歲,不過剛當上警察的第四年,追捕入室搶劫的亡命之徒時,被持刀的兇手殘忍的捅死了。
那時,母親剛滿裴月珍20歲,肚子裡懷著三個月大的馮笑笑。
馮笑笑摸摸自己這具肉身的肚子,驚詫的想,肚子裡這個是誰?她已經是裴月珍了,那馮笑笑是誰?
細思極恐,她一顆心跳的亂七八糟,冷汗直流。
她腳有些軟,不知怎麼走回了加護病房。外婆正趴在父親身上嚎啕大哭,嘴裡唸唸有詞,你就這麼去了,讓我女兒以後怎麼辦啊?你讓她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老一輩的人哭喪起來猶如唱歌,一首悠長悲傷的詠歎調,但不免有些滑稽。
看著父親的冷冰冰的遺容,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酸酸澀澀的,卻絲毫沒有真實感。
她這才發現外公也在,他同樣顯得年輕健壯,外公扶住馮笑笑,絮絮叨叨說了一些話。說馮建業是為國犧牲的,是人民的英雄,你要感到驕傲。別太難過了,肚子裡還有孩子。
外公是當兵出身,說話永遠是主旋律的調子。他此時眼睛紅紅的,明顯剛剛哭過,也許是在她們來之前。
整個病房,只有馮笑笑哭不出來。
父親已死這個事實,對別人而言,是晴天霹靂,對她而言,不過是個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