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秀雲適時端上清粥,笑著說道:“不急,不急,那豆腐就在後廚,又不會生出腳來跑掉,等姑娘慢慢想好,再點不遲。姑娘,先喝完粥暖暖身子吧。”
聽她說得俏皮,男子不禁露出些許笑意,如意接過清粥喝了一口,向花秀雲感激笑道:“多謝老闆娘……”
她原本不過中人之姿,但這一笑之下,眉眼彎彎,唇角微翹,恰如春花初綻,倍添明媚。
花秀雲不覺有些晃神,半晌才嘖嘖讚道:“客官,並非我有意逢迎,您這甥女倒也有些氣度,將來興許會嫁入大戶人家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如意的神色瞬間暗淡下來,男子也收斂笑容,緊鎖雙眉,將杯中的老酒一口喝下。
花秀雲被他們唬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囁嚅著問道:“客官,你,你們這是怎麼了?可是我說了什麼錯話麼?”
男子又連著飲了兩杯,這才嘆息著說道:“老闆娘,你有所不知,我這甥女生就不甚尋常,若要嫁人,只怕要頗費一番周折……”
春曉聞言一驚,不甚尋常?有什麼不尋常會影響到這姑娘的終身大事?莫非她竟是石女不成?
正在思忖,如意已經抬起頭來,平靜地伸出雙手,將手掌攤開。
下一刻,花秀雲不由驚叫出聲:“斷掌?!而且,而且兩隻手都是?!”
她旋即掩住口唇,歉疚地望向如意,男子眉頭皺得更緊,如意卻輕輕點頭:“正是。我本來與家人在一座小漁村居住,因了這斷掌,到了待嫁之年卻無人上門,後來爹爹身故,我娘便將我送到舅父身邊,指望著換個大些的鎮子,能幫我尋一門好親事……”
她隨即苦澀一笑:“別人家的女子,都是媒人登門說合,到了我這裡,卻是每每自己送上門去,人家還未必肯要……就在方才,舅父好不容易打聽到一戶人家樂意要斷掌的女子,我們巴巴地尋了過去,誰知那人,那人卻是個痴兒……”
說到此處,兩行清淚順著如意的臉龐蜿蜒而下,男子連連嘆息,斟滿酒杯,一飲而盡。
春曉心有慼慼,不由悲從中來。看這姑娘的模樣舉止,顯然並未罹患先天愚型之類的疾病,而是生有通貫掌的正常人。然而莫說是在資訊並不發達的古代,即便是在現代,對此持有偏見的人也為數不少,正如所謂的“剩女”,縱然聰穎美貌,縱然自強自立,但當嫁未嫁,也逃不過眾人的議論指點,苦楚自知。
伶牙俐齒如花秀雲,此時也不免沒了章法,春曉見她只知訕訕站著,四下看看,從窗臺角落的木匣中找出一隻精巧的撥浪鼓,輕輕搖了幾下,發出“隆咚隆咚”的聲響。
花秀雲聽到響動,周身猛然一震,旋即快步奔到門邊,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好死不死地拿它作甚?!還不快放回去呢!”
她的神情頗為激動,說話時圓睜雙眼、嘴唇微顫,面色卻變得煞白,春曉唬得忙將撥浪鼓放回,定了定神,壓低聲音說道:“抱歉,花姐姐,我,我並非有意……”
花秀雲回過神來,稍稍愣怔一下,苦笑說道:“不不,沒什麼……”
轉頭看去,男子和如意正向這邊好奇張望,花秀雲急忙輕輕推了春曉一下,低聲說道:“你不是不願見人麼,先去廚房躲躲罷。”
春曉點了點頭,想起如意,又輕聲補上一句:“花姐姐,我給他們做一道筍片火腿吧,清口暖心,最是適宜……”
筍片火腿上桌之後,花秀雲依照春曉所說,微微笑道:“這筍片滑爽脆嫩,火腿綿密清香,配著上好的湯頭,清口暖心,竟是最能安慰人的,二位請嚐嚐看。”
男子夾起一塊筍片吃了,又嚐了一片火腿,連連點頭,如意怔怔望著面前湯色潔白的菜餚,良久才夾起一些放入口中,嚐到其中豐厚滋味,當真覺出些許溫暖安慰,不覺潸然淚下。
吃過飯食,男子結算賬目,帶著如意告辭而去。走到門口,如意停下腳步,向後堂略張了張,卻只是向著花秀雲微笑說道:“老闆娘,今日多謝您的關照,若是有緣,咱們日後再見……”
他們走後,花秀雲在桌旁頹然坐倒,久久不語。
望著她驟然變得有些悽苦的背影,春曉心中迷惑,正要上前詢問,蘇子恆卻在身後輕咳一聲,沉聲說道:“春曉姑娘,那些傷心往事,還是不要再提了罷……”
說完,他躑躅而去,神情甚是凝重,春曉思忖半晌不得要領,眼見著天色將黑,想著店裡不會再有客人,便仍用布巾遮住容顏,跟蘇子恆簡單交待兩句,直奔春華現下居住的木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