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瑜回到永和宮便一直輾轉反側,直到聽到外間的自鳴鐘敲過三下,已經是子時了。燒了地龍的寢殿裡溫暖如春,卻叫人汗流浹背難以入睡。
繡瑜抱膝在床上坐了起來; 慢慢審視著寢殿裡器物模糊的輪廓; 思緒萬千。
她跟溫僖不是敵人,可也算不上是朋友;同用一個丈夫的兩個女人,更生不出什麼心心相惜的情緒來。但不可否認的是; 溫僖從康熙十七年就跟四妃低頭不見抬頭見地在同一個屋簷兒底下共住了十六年,好歹也算個鄰居吧。
況且,貴妃為人還是相對不錯的,雖然心高氣傲; 可是甚少難為人。更重要的是,她憑藉出身得封高位; 聖寵稀薄,兒子排行靠後; 與絕大多數后妃都沒有利益衝突。
這樣一個人如今臉色灰敗地躺在病床上,瘦得好似一抹影子,似乎光照照就沒了。
繡瑜跟其他三妃自認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可見了這一幕也不禁瞳孔一縮。這宮裡沒過許多高位妃子,可沒有哪個能像溫僖此病一樣,引發四妃普遍的感同身受。
因為時移勢易了,當年元后繼後沒的時候,她們都是年輕的追趕者、受益者,想的是沒了對手就可以空出的更多位份與寵愛。欣喜大過同情。
可如今,她們尊榮已極,宮裡哪怕再封妃、封貴妃都越不過她們去,眼前是寸步難進的絕地,身後是無數年輕漂亮的追趕者,這個時候跟她們同一個階層的老對手老夥伴隕落了。怎能叫人不唏噓感傷。
坤寧宮祭神的大鼎都已經準備好了,烹煮祚肉的人選卻沒有定出來。這個活計,貴妃做了十年,四妃都有種如在夢中之感,不敢相信她就這麼倒了。
繡瑜心裡更是有種莫名其妙地不對勁,她動用了在東宮的釘子,才知道太子這兩天也著急上火。他盼著貴妃不好,可沒想過自己略一出手,她就倒了,反而潑了自己一身髒水。
繡瑜更是大感詫異,哮喘真的是這麼要命的病嗎?太子沒認真出手,貴妃就落到這個田地?
她心裡有了懷疑,晚上就更睡不著覺了,直到竹月進來陪她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奴婢真為貴妃感到可惜,她以往那麼驕矜高傲的一個人,渾身上下跟那上好的東珠似的,浮著一層光,現在卻成了這個樣子。”
繡瑜猛地從床上坐起,心裡豁然開朗。是了,以貴妃的性子怎麼會允許對手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換了是她,哪怕只剩說句話的力氣,也會用來拒絕四妃的探視。
可是溫僖這兩天不僅見了四妃,還見了阿哥們,見了幾個嬪與有頭臉的貴人,於是所有人都知道貴妃朝不保夕了。
“備轎,明天一早,本宮要去拜訪貴妃。”
冬天日頭短,宮門下鎖的時候一輪新月尚且掛在天邊,繡瑜到了永壽宮正殿門口,才被貴妃的貼身宮人攔了下來:“貴妃娘娘尚在昏睡,娘娘請回吧。”
“無妨,本宮在此等候就是了,永壽宮不會連一件燕坐的屋子都沒有吧。“
一眾宮人面面相覷,只好引了她往偏殿來。
海棠鬧春的蜀錦坐褥還是那麼鮮亮,溫僖平常待客的炕上還養著一缸活潑的金魚,繡瑜在這屋子裡足足坐了兩個時辰,才等到宮女引她進了貴妃的內室。
挑起的大紅帳幔中,紐祜祿芳寧衝她抬抬眼皮,渾濁的眼神中透出一點清光:“還是瞞不過你。”
繡瑜見她臉色青紫,呼吸短促,心裡猛然一動:“你有心臟病……不,心悸之症嗎?這,為什麼要說是哮症?”
“你不明白嗎?我已經讓老十發下毒誓,將來絕不摻和奪嫡之事。”貴妃勾起嘴角,乾癟的臉龐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胤礽屢次三番害我,我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心臟病在這個時代是無解的絕症,而且不像哮喘可以拖上許多年。而一個出身高貴又不爭位的皇子,除了跟溫僖有仇的太子,誰都容得下他。
繡瑜頓覺呼吸凝滯,頭腦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的永壽宮。
溫僖這是在用生命給太子扣鍋啊!把老十攔在後頭,卻把別人的兒子推上跟太子鬥爭的前線。
單從效果來看,她做到了。太子一時百口莫辯。雖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動手膈應了貴妃一下,但是落在眾人眼裡卻成了害人致死。
雖然沒有證據,但這樣的猜測,就像積蓄的岩漿在地表下默默湧動。貴妃這樣的位份出身尚不能免受其害,怎能不人人自危?
前朝後宮的氣氛卻突然平靜下來了。
惠妃和大阿哥明顯比以前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