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一顆心落了地。在路旁的小商店買了一袋飲料,學名叫汽水,土名叫冰袋的,當年在鄉下很是流行,大概是糖精兌水而成的,之前能喝上一次都覺得甜甜的美滋滋的,可此時卻只嚐到苦味,所謂“苦口早已不識甜”。
終於在落日還有旗杆高的時候,我駕駛著那老破車駛進了太和縣城的大門。
一路問訊,來到了我將要度過三年高中的地方,正好放學。剛出了籠子的小雞一樣的學子們紛湧而出,幾多奶油小生看到我的模樣,嘴角掛起嘲諷的笑意來。我低了頭,隱藏了目光,因為意識到自己一身的風塵和舊衣,以及破車。
逮到一個教師模樣的中年漢子,問:“請問學校裡有學生住的地方嗎?”
“什麼?”那腦滿腸肥者顯然不瞭解我的意思,半晌才回話:“學生住的什麼地方?”
我解釋了半天,說什麼新生入學,需要住在什麼地方。
“你是高一新生啊。你說的是學生寢室啊?只有女生寢室,男生沒有,只能在外面租房子。”那人回答後就走了。
我頓感一陣失落,心想怪只能怪自己的性別不對。
除了那學校的門不遠,一處房子上掛著“此房出租”的牌子。停下來問訊,路旁坐著幾個閒聊的人。
“這裡的房子出租是嗎?”我小心翼翼的,也怕沒有人回答。
“牌子上不是寫著呢嗎?”一個老頭冷冷的話。
“你幹嗎的?”另一人也熱情不多少。
“上學的,上高中。”
“考上了?公費自費?”另一人來了些興致。
“公費的。”
“不錯不錯。”
“不錯什麼啊。現在上公費也不是跟自費差不多,這學上下來吃住學費沒有好幾千不行。”老頭兒發起了長篇大論。
一個老婆子端出了一杯水:“學生渴嗎?要喝水嗎?”
我自是早已渴的口舌發火,感激得看了看她,沒有拒絕,接了水一飲而盡,是一杯涼白開。
“這裡的房子怎麼出租的?”
“聽說70快錢一個月,先交100塊錢押金。”
我這才瞭解到自己這次行為魯莽之處,不說我所帶的十塊錢不夠做押金,就是70塊錢一個月的房租也是家裡承受不起的。
“你可以進去看看,裡面有人。”
我掂量了一下自己衣袋裡所僅有的銀兩,覺得一切都是白談,猶豫了片刻,只好推車離開。
背後卻傳來老頭兒尖刻的嘆息:“就這樣靦腆,還要來上學呢,真是一個無能之輩”
他的聲音非常洪亮,足以使我聽得滿耳作響。我想發作,但又忍住了,頭也不回的推車走了。“可能那杯水是專門給他冷得,讓我一氣喝了,一句好話都沒有說,心裡有氣,所以才這麼編排我吧。”我如此自我排解,可總無法忘掉他最後那句話。“我真的是一個無能之輩嗎?”
海里的一種貝類,貝殼裡摻進了沙子,就會分泌一種**去包裹,時間久了,**凝固就成了珍珠。老頭兒的這句話也就成了這滲進我靈魂深處的沙子,我用自己靈魂的汁液去包裹腐蝕,結果是珍珠還是朽物,我就不得而知了。
也許是後者吧,我時時掙扎著想。這使我深深地感覺到人生的無意義,因為在什麼都不曾做之前,你就被判處了某種死刑。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極端腐朽的人,已經無可腐朽了,大概只配給新生者作肥料。這比喻並非獨創,因為魯迅早就已經在幾十年前使用過。
我本來的計劃,是不僅走一趟縣城,而且要買一份地圖,然後去更大的城市,見見世面。現在只能打道回府了,因為沒見到什麼賣地圖的,而且我也實在累得不行。
經過菜市街時,我買下了兩個大蘋果,等我出了縣城的大門時,已經薄暮降臨,天就要黑了。
我沒有走來時的路,因為已經斷定先前是走了太多的冤枉路,我要冒著可能迷路的危險,抄近路回家。
等月亮升起的時候,我累得再也登不動車,便下了公路,來到一片亞麻地邊,皎潔的月光下,顯出那是一個相當乾淨的場面,吃了一顆蘋果,我和衣躺下,“喚車同眠。”之前在家有過露宿村外場地的經驗,所以倒不怕什麼。
醒來時,月光已經不見,不遠處傳來腳步聲,看上去像兩個年輕人,鬼鬼祟祟的經過我棲身的地面,低低的聲音說了些什麼,我大感惶恐,生怕是碰到了夜間作案客,好在他們稍作停留便走了,兩個黑影一前一後消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