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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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才右文
“三藩之亂”已經四年了,局勢的演變,證明皇帝所作的“撤藩”的決定是睿智的。
最初是四藩,清朝開國以後的四個異姓王。定南王孔有徵早死而無嗣,剩下三藩:在雲南的平西王吳三桂,在廣東的平南王尚可喜,在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名為鎮守,實同割據。尤其於盤踞西南半壁的吳三桂,自從康熙元年以弓弦絞殺永曆帝由榔,斬絕明祀以後,逐漸跋扈,用人則吏部、兵部不得過問,用財則戶部不得稽遲,每年耗費軍餉二千餘萬兩銀子,鄰近數省的收入不足以供應,還要取給於東南財賦之區。“他要幹什麼?養那麼多兵!大亂之後,悉索敝賦地征斂了百姓的脂膏,去填他的貪壑,這是公平的嗎?照這樣子歲糜巨餉,何時才能修水利、勸麻桑、興文教,與民休息,出現太平歲月?”這一連串的疑問,從皇帝十四歲親政時,就已困擾著他。
多少日子積下來的深思熟慮,終於在一次御前會議中表達了出來:撤藩。沒有人相信吳三桂和耿精忠能像宋朝那班開國的將領那樣接受勸告,奉還兵權於朝廷,以享厚祿為己足。此舉只能導致一個後果:激起叛亂。
八旗的重臣都期期以為不可,而二十歲的皇帝,斷然作了決定,“撤亦反,不撤亦反!”他說,“不如先發制人。再拖下去,吳三桂羽翼更盛,”越發難制。“
擁護皇帝的主張的,只有極少的幾個人:戶部尚書米思翰、兵部尚書明珠、刑部尚書莫洛。至於漢大臣,在這種論用兵的廷議中,是沒有發言的餘地的。
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的兒子尚之信,果然都反了。
平亂的軍事起先很吃力,但皇帝深具信心;所以在親裁調兵籌餉的大政,以及不分晝夜,批閱軍報、指授方略之餘,依舊親近儒臣,不廢講學。這樣到了康熙十六年,也就是三藩之亂進入第五個年頭,戰勢已在控制之下,平定只是時日遲早而已。
那用兵的四年之中,皇帝更瞭然於治亂之道;明朝的遺民志士還很多,然而吳三桂卻不能得到他們的助力,因為吳三桂不忠、不孝復不義。一個皇朝的興廢,全繫於人心的向背;而人心的向背先要著讀書人的態度,讀書人的態度又決定於這個皇朝的做法,講究仁義禮樂的孔孟之道,讀書人自然就會擁護。
他深切瞭解人心望治,明朝的那班遺民志士,只是在感情上還倦倦於故主;而故主之祀已絕,就只有隱於巖壑,自了一生。然而作為天下之主,不容此輩高蹈,盛運宏開,要靠大家一起來努力;尤其是讀書人,應有先優後樂的天下之志,責任更重。
於是,他決定特開制科,名為“博學弘儒”。
制科是皇帝下制敕,特別舉行的一定期考試,以待非常之才,盛行於唐朝,名目甚多,有特重品行的“賢良方正”,識拔骨鯁之士的“直言極諫”,選取將材的“軍謀越眾”,而最通行的是訪求“博學”,或稱“博學宏詞”,或稱“博學通識”。自南宋以來,制科不常舉行,明朝有“舉薦”的制度,不行制科。因此,這是規復盛唐舊制,成為一代盛典。
康熙十七年己未,正月二十三日,頒下上諭:自古一代之興,必有博學弘儒,振起文運,闡發經史,潤色詞章,以備顧問著作之選。朕萬幾時暇,遊心文翰,思得博怡之士,用授典學。我朝定鼎以來,尊儒重道,培養人才、四海之廣,實無奇才碩彥,學問淵通,文藻瑰麗,可以追蹤前結者?凡有學行兼優,文詞卓絕之人,不論已未出仕,著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員;在外督、撫、布、按,各舉所知,朕將親試錄用。其餘內外各官,果有真知灼見,在內開送吏部;在外開報於該督撫,代為題薦。務會虛公廷訪,期得真才,以副朕求賢右文之意。
上諭是發給吏部的,吏部再錄諭分行京內外大小衙門。照上諭上說,凡是官員,都可薦舉賢才;但話雖如此,訪求遺賢的主要責任,還是落在各省的總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身上。其中有些人,是非要徵請到京不可的。
這幾個人是有名的遺老,第一個是顧炎武,這年已經六十六歲,卜居陝西華陰,早年有志恢復明室,而且守著他的絕食而死的亡母之誡:“弗事二姓”,為何垂暮又肯失節?因此縣官到門,堅臥不起;如果強迫他上路,那也很簡單,一把幷州利剪,或者一包毒藥,就可了結。以後靠他的外甥徐乾學、徐元文的斡旋,總算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