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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蘭河這地方的人,什麼都講結實、耐用,這膏藥這樣的耐用,實在是合乎這地方的人情。雖然是貼了半個月,手也還沒有見好,但這膏藥總算是耐用,沒有白花錢。
於是再買一貼去,貼來貼去,這手可就越腫越大了。還有些買不起膏藥的,就揀人家貼乏了的來貼。
到後來,那結果,誰曉得是怎樣呢,反正一塌糊塗去了吧。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來回迴圈地走,那是自古也就這樣的了。風霜雨雪,受得住的就過去了,受不住的,就尋求著自然的結果。那自然的結果不大好,把一個人默默地一聲不響地就拉著離開了這人間的世界了。
至於那還沒有被拉去的,就風霜雨雪,仍舊在人間被吹打著。
'3'第二章
第二章
一
呼蘭河除了這些卑瑣平凡的實際生活之外,在精神上,也還有不少的盛舉,如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臺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
先說大神。大神是會治病的,她穿著奇怪的衣裳,那衣裳平常的人不穿;紅的,是一張裙子,那裙子一圍在她的腰上,她的人就變樣了。開初,她並不打鼓,只是一圍起那紅花裙子就哆嗦。從頭到腳,無處不哆嗦,哆嗦了一陣之後,又開始打顫。她閉著眼睛,嘴裡邊嘰咕的。每一打顫,就裝出來要倒的樣子。把四邊的人都嚇得一跳,可是她又坐住了。
大神坐的是凳子,她的對面擺著一塊牌位,牌位上貼著紅紙,寫著黑字。
那牌位越舊越好,好顯得她一年之中跳神的次數不少,越跳多了就越好,她的信用就遠近皆知。她的生意就會興隆起來。那牌前,點著香,香菸慢慢地旋著。
那女大神多半在香點了一半的時候神就下來了。那神一下來,可就威風不同,好像有萬馬千軍讓她領導似的,她全身是勁,她站起來亂跳。
大神的旁邊,還有一個二神,當二神的都是男人。他並不昏亂,他是清晰如常的,他趕快把一張圓鼓交到大神的手裡,大神拿了這鼓,站起來就亂跳,先訴說那附在她身上的神靈的下山的經歷,是乘著雲,是隨著風,或者是駕霧而來,說得非常之雄壯。二神站在一邊,大神問他什麼,他回答什麼。
好的二神是對答如流的,壞的二神,一不加小心說衝著了大神的一字,大神就要鬧起來的。大神一鬧起來的時候,她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是打著鼓,亂罵一陣,說這病人,不出今夜就必得死的,死了之後,還會遊魂不散,家族、親戚、鄉里都要招災的。這時嚇得那請神的人家趕快燒香點酒,燒香點酒之後,若再不行,就得趕送上紅布來,把紅布掛在牌位上,若再不行,就得殺雞,若鬧到了殺雞這個階段,就多半不能再鬧了。因為再鬧就沒有什麼想頭了。
這雞、這布,一律都歸大神所有,跳過了神之後,她把雞拿回家去自己煮上吃了。把紅布用藍靛染了之後,做起褲子穿了。
有的大神,一上手就百般的下不來神。請神的人家就得趕快的殺雞來,若一殺慢了,等一會跳到半道就要罵的,誰家請神都是為了治病,請大神罵,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對大神是非常尊敬的,又非常怕。
跳大神,大半是天黑跳起,只要一打起鼓來,就男女老幼,都往這跳神的人家跑,若是夏天,就屋裡屋外都擠滿了人。還有些女人,拉著孩子,抱著孩子,哭天叫地地從牆頭上跳過來,跳過來看跳神的。
跳到半夜時分,要送神歸山了,那時候,那鼓打得分外地響,大神也唱得分外地好聽;鄰居左右,十家二十家的人家都聽得到,使人聽了起著一種悲涼的情緒,二神嘴裡唱:“大仙家回山了,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
大神說:“我的二仙家,青龍山,白虎山……夜行三千里,乘著風兒不算難……”
這唱著的詞調,混合著鼓聲,從幾十丈遠的地方傳來,實在是冷森森的,越聽就越悲涼。聽了這種鼓聲,往往終夜而不能眠的人也有。
請神的人家為了治病,可不知那家的病人好了沒有?卻使鄰居街坊感慨興嘆,終夜而不能已的也常常有。
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過了十天半月的,又是跳神的鼓,地響。於是人們又都著了慌,爬牆的爬牆,登門的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