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叉腰立在長桌後,不斷拿起盛滿熱湯的碗遞向走過的魂魄。他們的命令簡短而有力,永遠也只有一個字:“喝!”
於是捧起碗的鬼靈便毫不猶豫地一口喝盡,似乎完全不在乎碗裡的湯是否滾燙。
然後,原本呆滯的眼珠又重新可以轉動眨眼,隨手將喝空的碗丟入橋下汩汩淌過的冥水,似乎把曾有過的一切也一起丟棄,身影徐徐地隱沒在籠罩橋頭飄蕩的迷霧深處。
容若蝶一步步隨著鬼靈群向前挪。
沒人說話,所有的臉千篇一律的木然,如同即將參加洗禮儀式的信徒,充滿肅穆與虔誠。
突然感覺到一種觸控不透的恐慌,卻不曉得危險來自何方,又為何驚惶?容若蝶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側的鬼靈,隱隱奇怪自己到底在作什麼?
“喝!”鬼重複同樣的命令,鬼靈老太不假思索也無從思索,捧起碗一口喝了下去。
容若蝶的手也捧起碗送到唇邊,在接觸碗邊的一瞬,她的眼裡遽然充滿掙扎與惘然,手不由自主地在顫抖。
“喝!”鬼卒第二次命令道,站在奈何橋邊,實在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只這一個字已經夠用。
容若蝶閉上眼睛,滿面痛楚與不捨,舌尖觸到滾熱的湯,分明有一種苦澀的滋味。
第三章 奈何橋
“放棄罷,就算你能透過,時間也不夠用了。”青丘姥姥這麼說道。
三個時辰了,林熠卻還深陷在九幽海中苦苦跋涉。
最後不到三里的路,祝雪魚已筋疲力盡,拖著盤龍杖,血紅的眼裡流露出絕望。
但對林熠而言,似乎時間的流逝對自己毫無意義,不論是過了三個時辰又或是三十個時辰,他都無所謂。
他只關心一件事,找到她。
所以他僅僅是向青丘姥姥漠然地問了一句話,道:“我還活著嗎?”
青丘姥姥一怔,再一次猜測不透他的真意。
自從林熠戴上孔雀冥王面具後,整個靈臺完全封閉,即使是她與他合身一處,亦難以再像往常那樣勘破絲毫。沉默了一會兒,她勉強回答道:“你還活著。”
林熠悠然笑了起來。
青丘姥姥突然明白了他問題的重點是什麼。
既然活著,就還有希望,就絕對不會放棄。
想到他早先說過的那些話,青丘姥姥徹底無語。
這小子莫非是徹底入魔?
竟真的想要踏碎冥海,直搗地府,無視冥帝魔將,只為救回一個容若蝶?
“你隨時可以走,”林熠又說道:“我知道你的靈魄閃遁可以脫離冥海,重返人世。”
聽到這句話,青丘姥姥悄然地鬆了口氣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替你墊背的。”
林熠默然頷首,右手高舉,光華暴漲中亮出破日大光明弓。
青丘姥姥頓時感到他的元神裡有無邊魔意在沸騰呼嘯,醇厚雄渾的真元烈烈燃燒流轉,宛若長河大浪,洶湧注入手中那一把黝黑色的弓身中。
祝雪魚斷斷續續地問道:“林熠,你要做什麼?”
林熠冷笑道:“不做什麼,只是叫九幽海讓路!”
“叮─”弓弦鏑鳴,殷紅光華從兩端瀉落融會在中心一點,他的左手緩慢有力地扣住弓弦,掌心裡簇湧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光丸,倏忽壯大,急速地旋轉,漸漸擴充成拳頭大小的光球,“呼”地一聲,向前激射出一束黑光,穩穩架在弓身。
魔意湧動至極點,一蓬蓬濃烈的黑色霧光,夾雜著遊離的金絲,從他的元神內釋放擴散,掩蓋住祝雪魚的視線。
她幾乎已看不到林熠的身影,惟有那一雙沉默幽邃的眼眸裡,有著說不盡的倦與冷。
弓身上的真言亮了,一波波地流動著黑色的光暈─“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
是對上天宣戰的誓言,也是對自我心靈的剖析!
四周海水一層層朝外傳遞著跌宕的驚竦,激捲起狂舞的碧色水柱,將他緊緊圍繞在中心。
這是九幽海的中心,冥界的中心,天地的中心!
弓弦拉動,暗黑色的光箭徐徐延長,箭頭的寒光熠熠閃耀,鋒芒畢露。林熠將弓身慢慢下壓,那簇犀利的箭頭一點一點,瞄向腳下翻湧的海。
青丘姥姥駭然發現,此刻的林熠竟然絲毫不需要自己用青魄靈韻襄助,所有的動作都是由他獨立完成。
箭光也不再如同血奕天那時的殷紅,手心裡幻化出的是一支九尺六分的巨型黑色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