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推官是自己主動告了假,因為他已經無法正常辦差,同僚們的目光成日若有似無地縈繞在他身上,上司也語帶含蓄地敲打他,只有把這件事處置清白,他才能還自己一個清靜。
其實事發至今快半個月了,事情的真相張推官早已查出來,他是專門吃刑案這碗飯的,家裡這些個小小的牛鬼蛇神,真禁不住他一查,早早就暴露在了他的眼中。
問題是:查容易,處置難。
張推官想盡力維持住家裡的和平,所以雖然知道了真兇,卻一直猶豫著,沒有立刻張揚,想斟酌出一個相對穩妥的辦法。
但現在張推官管不了這麼多了,拖下去,再生出別的事故來,他的烏紗帽真能叫攪合沒了,還管得什麼家裡和平不和平?天大的事也大不過他的官位。
更還有一點,下個月初就是家裡老太爺的六十大壽,這種整壽是必要做的,而這也是個澄清的好時機,如果到時候能在壽宴上洗白,那可比他挨個費勁地去解釋強多了。同時,反過來說,如果到那時這件事還沒有擺平,可以預見的是,張老太爺的壽宴基本也跟著玩完了。
想擺平此事,最重要也最關鍵的當然是苦主。
懷抱著焦灼歉疚心疼等若干交雜的複雜情緒,張推官再一次踏進了外甥女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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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錦醒著。
心情非常非常不好地,醒著。
費半天勁沒死成,弄得自己舊傷疊新傷,又因為暈過去,白白浪費掉好幾天功夫,原身現在很可能已經化作了一罈烏灰,回去無望,這種情況下,她的心情好得起來才怪。
聽見腳步聲,陸錦心頭立刻升上來一股煩惡——她那一撞不惜力氣,不但撞出了外傷,還有內傷,現在正處於腦震盪的後遺症中,不知是輕度還是重度,反正難受極了,老想吐,又吐不出來,更極怕吵。屋裡守著的丫頭本來這回無論如何不敢再離她一步的,她嫌丫頭的呼吸聲吵,發瘋一樣扔東西,硬是把她攆出去了,現在那丫頭只敢站到門口那裡盯她。
張推官走到近前,看出陸錦的不悅來了,小孩子的脾氣,他並不放在心上,把口氣放溫軟了問:“珠兒,今天好些了嗎?”
陸錦硬邦邦地道:“不好!”
她臥床這些日子裡,“家”裡來看過她的人不少,不過她大半時間渾噩在痛苦裡,對那些來來去去的路人甲幾乎一個也沒記住,只有張推官因為來得最勤,讓她知道了這是她“大舅”,但也就這樣了,她心情一直很糟,對他的態度也一直都很不遜。
之前她惦記著她的三百萬,一心只想回去,因此根本無所謂自己的表現跟原主有沒有差別,會不會被看出不對勁。現在不管多不情願,她心裡有數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只能將就著用這殘破的稚女軀體,在這科技倒退幾百年的鬼地方慢慢長大——她的態度就更好不起來了,因為雖然理智上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感情上卻沒這麼快擰過來,她滿心只有不甘,不願,以及和她失之交臂的三百萬。
尤其一想到後者,她就心痛得直抽抽,看這裡的人事更加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錯有錯著,在張推官心裡,外甥女好好在家差點送了命,自己這個大舅舅沒給她出頭,卻匆匆連夜把她送出去安葬,到如今又還含糊以對,不給她個說法,她心裡不高興,有怨氣是很正常的事。
張推官嘆了口氣,道:“是舅舅沒看顧好你,都是舅舅的錯,舅舅——對不起你娘。”
陸錦懶得理他,現在來道歉有什麼用?真正的苦主這會兒恐怕都過奈何橋了,她才不管代人諒解這種事呢,她本來也代替不了。
看到張推官眼裡,這就是外甥女在和他賭氣了,他默了一會:“舅舅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呸!
陸錦大怒,她本來就煩的不行,這大叔要是識相點講完慰問就走她還能忍一忍,偏偏不走,站她床頭叨叨叨,叨的還是這等不要臉的鬼話!
“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要把一個十歲的孩子——”陸錦話出口覺得不對,彆扭地改了口,“就是我,裝棺材裡活埋掉?!發現我中了毒,為什麼不給我請大夫?你知道我多痛嗎?像有十把刀在我的身體裡亂絞!你知道不能呼吸有多可怕嗎?心都憋得好像要炸開來,炸成一團爛泥!想要我死,我都可以不怪你們,可為什麼不直接一刀殺了我,要害我這麼痛苦?!”
這是陸錦控制不住替原主喊出的怨言:所有她曾經歷的痛苦,那個十歲的孩子也都曾經歷過,她還能衝大叔噴一臉口水,苦主卻只能長眠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