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軟的狂熱。
哀默而靜中的狂熱。
齊萱覺得可怕。
就是在這種偶瀉的狂熱裡,林氏會支走許多人,拉著齊萱的手,凝視著齊萱的眼,忽然笑說:“多美呵,多美呵。”
“愛得我恨不能挖出來。”
齊家上下都說她和林氏的關係最好。
這樣靜弱而鬱然如輕輕落葉的林氏,不喜歡也不大願見更多人,就定時會見齊萱。
不過齊萱自小就寧願把這份殊榮讓給別的任何一個。
她不明白為什麼林氏要見她,願意見她。
她恨不得林氏就像是個正常的惡毒繼母。
她甚至懷疑為什麼她那號稱是個正經人的爹要娶這樣的女人。
這不是一個時人眼中健康的,能管家的,有生命之美的女人。
到了。
前面就是林氏淡得素得,暗沉得可以的房間。
幾個婆子領了路。
林氏的院子一向是婆子比丫鬟多。
林氏穿著暗紋的褙子,裡面是高領長沃。
這種領子,密封得一點兒肌膚都不外露。
而天氣顯然有些熱了,林氏拿巾子輕輕擦拭著蒼白額頭上的汗水,正咳嗽。
見齊萱來了,她先是要起身,又慢慢摁住巾子在腿上,重現坐定了,嘴角彎了一道十分克制的弧度,仍舊是靜而輕的笑:“你許久不來了。”
齊萱強迫自己鎮定地低下頭:“母親,這是您定的請安的規矩,是定時的。”
“你不必理會的,那是她們的規矩。”林氏睨了她一眼,輕輕地,解釋一樣說。
她們便不包括我?在這種規矩上,我寧願和她們守一樣的。
不去看林氏蒼白的面容和只有一點微紅色的同樣蒼白的唇。
齊萱想:又是這種――這種討厭而莫名其妙的…………這哪裡是正常的繼母對繼女?
林氏又想說話,卻忽然停了一瞬,先撫著瘦弱的胸口呼了一口氣,又以同樣白得少血色的細手掩著唇咳了幾聲,等咳罷,臉色有一些被逼出來的紅,她才又送出一口氣來,舒緩一些,對著齊萱說:“天氣熱了也要犯。時日不久安了。”
齊萱聽了,仍舊低著頭,說規矩的話:“母親的病要再喝些藥,女兒們都擔心。”
林氏沒有正經回答,卻低低嗯了一聲。
當林氏這樣“嗯”的時候,又不像繼母回答繼女了,又是討厭的……說不出的東西。
齊萱這時候就只顧著低頭了,她不想抬頭,因為她知道,她不想看見此刻林氏那衰弱的生命力裡亮起的狂熱。
莫名其妙,與什麼都無關的狂熱。
這種狂熱促使林氏又開始了,喃喃:“抬起眼來啊。你的眼睛,多美呵,多美呵……”
下面就是應該是“愛得恨不能挖了。”
齊萱低著頭撇了撇嘴,她十幾年來都聽著,而今已經能當這是過於狂熱的囈語,不再過分恐懼。
她低著頭,等林氏像往常那樣,又輕輕地結束自己的囈語。
然而低著頭低著頭,她就瞧見林氏手邊的一根簪子。
晶瑩剔透,上面是一隻小猴的玉簪子。
前幾天見阿姊帶過。
此時的林氏終於又結束了囈語,回覆了那文弱而哀靜中帶些涼涼清明的神色,見齊萱視線,就把將簪子放到案几上,另一手捏著書卷:“這是莫名出現的。芷兒手下的一個婆子一拾到就給了我。”
這的確是齊芷會做的。齊芷不會留任何來路稍有不明的東西。
然而齊萱看見那簪子上的小猴竟然對她眨了眨眼,就不由自主開口:“母親,這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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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萱逃一樣離開那個令人悶得慌的院子,幾個婢子早就侯著等她的婢子怎麼喊都喊不停,跟得直喘氣。
“我竟然跟這個瘋……跟這個女人要了簪子。”
☆、第9章
齊萱捉著那簪子,自林氏的院子逃一樣退出來後,就在長廊處痛痛快快跑了一陣子。
然而,她的步伐忽地慢了。
後面遠些的地方,那些跟著她跑的婢子們也俱都畢恭畢敬起來。
因為,前面站定了的青年,就是齊萱的長兄,齊府的嫡長子齊玉德。
看著齊萱半提著裙襬,跑得臉蛋通紅,飽滿的胸口隨著大口的呼吸而起伏,青春洋溢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