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直到月亮又升了起來。
我思念著月光,思念著月光下的樹海,思念著那種寂寞到極點的美。
對美的這種思念,甚至戰勝了本能裡對天敵的恐懼。
於是我終於多多索索地爬了出來,躥到樹頂。
月光與爽然山風拂過我的毛髮,似乎亙古不變的某些東西在安撫著我。
然而我終於模模糊糊意識到了,我是被族群拋棄了。
我被我那些無覺月光之美,也不會思考食物繁衍以外東西的同伴,拋棄了。
以後這些可怕的敵人,都要我獨自面對了。
我開始發抖。
和別的同伴不一樣。我喜歡月光。我能思考。
我是一隻猴子。但我脫離了猴子生存的常態。而現在,甚至失去了族群。
那麼,痛苦就來了。
另類的痛苦。
和月光的寂寞之美。不大像,又很像。
毛再多再密,都冷得,也迷茫得不知所措。
一夜月光寒,一隻毛猴子瘦小的影子投下山林。
終夜獨坐不動。
一直到後來,我知道了那兩條蛇。我才覺得月亮裡傳給我的冰冷的寂寞輕了。
那兩條沒有吃我的蛇,一白一青。
它們也是脫離了常態的。也是迷茫地遊蕩到這片山谷裡的。
因為它們不吃肉。它們不吃任何蛇吃的東西。它們吃素,它們還喜歡聽許多許多聲音。
比如山泉迸濺到石頭上的聲音,比如風吹竹葉的聲音。
它們喜歡聽著那些美麗的聲音扭動身子。
就像我把月光叫做“美”。它們把那許多不同聲音的合奏叫做“美”。
所以,它們被生養它們的環境放逐了,它們被許多蛇攻擊過,它們滿懷對那些美妙聲音的狂熱,也滿懷對外界的警惕,游到到了我所居住的這裡來。
當然,這是後來我和它們被迫做了鄰居才知道的。
那時我覺得和月光一樣的孤獨減輕了許多。
只是現在,我所面對的最大問題,是要下雪了。
我不知道離開了猴群,我能不能過冬。
對了,我在下雪前,還撿到了一隻沒死的幼年狐狸。
這隻狐狸很看不起我,它也不叫狐狸該叫的聲音,而是張口發一種奇怪的聲音,叫做什麼“人言”。
☆、第3章
大雪紛紛而落的時候,我窩在樹洞裡,樹洞用枯枝結起堵住,洞裡鋪著乾草草絮,樹洞的邊角處堆了一些堅果。
一隻看著普通的褐毛小狐狸,盤在堅果上,舔了舔自己細細的黑色前腿,尖尖臉頰旁的絨毛豐茂。
見我一動不動,小狐狸細聲細氣地開口:“猴,你不吃堅果嗎?”
我還是一動不動。
小狐狸慢慢挪過來,用它的黑細的前腿推了一下我。
我看了看它,決定不吭聲。
我還是不明白,這隻狐狸崽子發的那種奇奇怪怪的“叫聲”,我為什麼卻能聽懂。
見我仍舊和石頭似地一動不動,小狐狸像模像樣地發出一種嘆氣的聲音,舔舔自己的大尾巴上不順的毛,咿呀道:〃你怕我做什麼?我還沒長多少奶牙呢。我就這個冬天,吃你幾個果子,擠一下你的樹洞,開春了就走。”
我的確有些怕。
我本來是一隻除了能思考外,便大體普通的猴子。
我也以自己的與眾不同為豪。
可是自從我脫離猴群,脫離猴子的正常生態後,我對山谷那些脫離常態,與眾不同的東西,除了興趣外,便有了許多的恐懼。
比如那兩條大蛇。
比如這隻狐狸崽子。
那時,我救了一隻狐狸崽子。
可是這隻快被凍僵的狐狸崽子復甦後,卻顯出神異來,跟著我到了我的樹洞。
小狐狸說要“報恩”,就張開嘴,對我呵了一口氣。
它這一口氣後,我便覺喉嚨發癢,有什麼無聲無息融掉了。
然後,我一出聲,就也發出了“人言”。
那時我不知是什麼東西從哪發出的聲音,被嚇得吱吱四處打量,最後才發現這突然出現的怪異聲音是從我的喉嚨裡發出來。
小狐狸笑嘻嘻說,這一口氣就是我化去喉中橫骨的臨門契子。
什麼叫橫骨?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再也不能像一隻猴子那樣與同類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