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看著桌對面的宋知言,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心下的憐憫未見減少,可她又自覺身為一個局外人,這樣的憐憫來得太虛偽,太無足輕重,所以都藏了個乾淨。
“酒多傷身,大人還是少喝點吧。”
桌上的酒壺已經空了不少。
宋知言本就不是什麼酒量好的人,一介書生,又能喝多少?幾壺下來,早已經是醉意醺然。
“借酒澆愁愁更愁”,說的便是他了。
聽了陸錦惜的話,他端酒的手頓了一頓,可最終還是又抬了起來,將這一盞苦酒飲盡。
但放下的時候,卻沒能端穩。
那白玉酒盞一下從他手中滾落,在桌上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摔到了地上,“啪”一聲便裂了開來。
陸錦惜頓時沉默。
宋知言卻是一下低低地笑出聲來,注視了她許久,想她不管是性情,還是手腕,甚至是那眉目間不經意露出的灑脫意態,都很不一般。
然後一聲悵然的嘆息:“你比她好。”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
或者說,以尋常人的眼光來看是如此。
可陸錦惜素來不是尋常人,更不會以尋常的角度來思索宋知言這句話,所以她只淡淡地笑道:“可惜,你只愛她。”
愛上一個,旁人即便是西施潘安,又怎能再入眼?
在宋知言的眼底,原本的陸氏,即便有千般萬般的不成熟,甚至不夠好,那又怎樣?他正是因為這些,才會與她兩情相悅。
如今的陸錦惜再好,也不過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是啊,我只愛她……”
飲入喉的都是苦酒,溢位口的都是苦笑。
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從頭到尾都沒了什麼疑慮,大約只餘下那種芳魂永逝的壓抑與悵惘。
宋知言終於還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目光重新落到了陸錦惜身上,看著這一張熟悉的面容,這一臉陌生的神態,慢慢地一笑,彷彿釋然了許多。
“夫人如今為她教養兒女,孝順父母,知言代她謝過。”
“雖是前塵往事盡了,可您到底也用著她的軀殼,便當是我最後一點念想吧。她信中曾勸告之言,我當思之省之;您如今在此世,我也願守之護之。”
“知言雖人微力薄,但他日若您有求,必不敢辭。”
說罷,竟是躬身拱手,向陸錦惜鄭重地一禮。
然後便勉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陸錦惜站在原地,看他背影消失在了門外,回想起來,到底有些唏噓:當年慶安帝蕭徹一封聖旨,一道賜婚,到底釀成了幾多悲愁?
青梅竹馬,破鏡難圓;
痴男怨女,情無所鍾。
宋知言永失摯愛,其妻也不過獨守空閨;陸氏芳魂難追,終身錯付,覆水難收;薛況則是戎馬關山,與那胡姬誕下一子,回京來也不過成了庶子,還牽累得那胡姬暴斃……
陸家獨這一個女兒,愁得老大人抹淚;
將軍府得了個掌不住事的夫人,一塌糊塗。
歸根到底,高高在上的是皇帝。
即便有萬家哀愁,又哪裡能上達天聽?
頂多也就是悲劇釀成之後,給陸氏這可憐人一點可有可無的優渥厚待,以示天家有情罷了。
她思考了許久,慢慢便嗤笑了一聲。
印六兒和青雀都在外頭。
算著時辰也差不多,該是時候回將軍府了,她抬了首,便想要叫人進來。沒料想,才轉過了目光,一眼就看見印六兒走了過來。
頓時一笑:“你倒乖覺,人剛走,你便知道我要喚你……”
然後忽然卡住。
話是才剛說到一半,可陸錦惜已經發覺印六兒的神情不對勁,戰戰兢兢地,額頭上還浸著一層冷汗,簡直像是有誰拿刀比在他脖子上一樣。
她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就要問個究竟。
可恰在此時,門外面傳來了一聲笑:“若不是今日見著,我都快忘了。說起來,當年也曾聽人傳過,陸大人的掌上明珠與宋府的公子,可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原來,這話也不假啊……”
這聲音!
陸錦惜頭皮都炸了起來!
她目光一下移向了門外,便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旁邊走了過來,渾然不當自己是個外人,一腳就跨進了門裡。
才在禮部謀得了差事的人,本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