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含著笑意的,聽上去似乎與薛遲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別。
可眼底的溫度……
卻冷淡了許多,疏離了許多。
薛廷之輕而易舉就能感覺到中間的差別,垂在身側的手指悄然握緊,又緩緩放開,只作無事地搖了搖頭:“多謝母親關心,有些疲乏,不過並無大礙。”
“你的病,還是張大夫在調養。今日出門一通勞頓,只怕是已經犯了他醫囑上的忌諱。”
陸錦惜打量著他,心裡自有千般思量轉過。
“今日已晚,自也不必再來請安,早些回去歇息吧。”
薛廷之於是躬身一禮:“那廷之先告退了。”
“路上當心。”
陸錦惜點了點頭,便沒有多說什麼了,只站在原地看著。
伺候著薛廷之的香芝,這時從小丫鬟的手中接過了已經點亮的燈籠,提著走在他身邊,照亮他身前昏暗一片的道路,也照亮了他有些搖晃的身影。
演武場那個院子,本就在將軍府最偏僻處。
一路上走過去,都安安靜靜,只聽得見些許的蟲聲,晚間的露水劃過葉片的聲音,還有他一輕一重的腳步聲……
在走過第一個拐角的時候,薛廷之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
但這時候,重重的屋簷與高高的院牆已經遮擋了視線,他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在黑暗裡看不清楚的磚瓦。
“大公子,怎麼了?”
香芝知道他似乎不愛說話,見他忽然停下回望,只以為他是忘了什麼事。
沒料想,薛廷之只是搖了搖頭:“沒什麼,回去吧。”
回去吧。
前面再熱鬧,再明亮,屬於他的,如今也不過只有那個最偏僻角落裡的院子。他的存在,便如同那院落在這府中的存在一般,是很自然地被人遺忘著的存在。
他和它,都在等待著一個機會。
一個被人重新注意到的機會。
薛廷之微微閉了閉眼,重新抬了步,往回走去。
即便多了幾個丫鬟伺候,可院落裡其實依舊冷清,唯有書房裡那挨著窗的雕花炕几上,還擺著一盞燈。
他有夜讀的習慣,這該是臨安點著的。
“你們都下去吧。”
薛廷之進了書房,便叫守著的丫鬟都下去了,自己則走到了陳舊的書架旁,下意識地就要點出那一卷《反經》來。
可等到手指遊移到那一排某個位置的時候,他才想起:這卷書,借給了陸錦惜,她還尚未歸還。
這一時,他竟忍不住笑了一聲。
陸錦惜,書香門第出身,大家閨秀。
可竟然會去讀《反經》……
住在將軍府有十一年了,明明之前都對這一位“嫡母”毫無感覺,可最近這一段時間,他竟……
無法不去注意。
“嗒。”
一聲輕響。
他終於還是隨意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翻身走回了暖炕邊,盤腿坐下來,就著這一盞孤燈的光芒,慢慢地翻閱了起來。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
書頁上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晰,可看著看著,薛廷之卻發現自己根本一個字都沒有記進去。
他腦海裡,忽然就盤旋著許多紛繁複雜的念頭,讓他難以清淨。
比如今日閱微館之試的種種,比如那一位嫡母疏淡的目光,比如他在門外聽見的聲音,比如……
她唇上那一抹刺目的新紅。
薛遲為什麼能被先生們選中?
薛廷之想起了方才在側門內陸錦惜的言語,卻是沒忍住嗤笑了一聲,那修長而蒼白的手指,便慢慢用力地壓在了書頁的邊緣。
像是要揉皺什麼,又像是要撫平什麼。
“叩叩叩。”
有輕叩門框的動靜。
是香芝端著藥碗,站在了門外:“大公子,藥熬好了。”
“進來。”
薛廷之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只是慢慢鬆開了按著書頁的手指。
香芝進來的時候,自也看不出半點異樣來了。
她來本就不久,只是覺得二奶奶待這一位庶出的大公子似乎還不錯,但並不瞭解他,所以伺候的時候,總有幾分戰戰兢兢。
“奴婢已試過藥溫了,剛剛好,您趁熱喝了吧。”她恭敬地走了上來,微微彎了身子,將青瓷的藥碗,捧到了薛廷之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