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流開啟門,他穿了件樸素的暗色道袍,眼睛卻煌煌如陽,在夜色中明亮到不可言說。
“我……那個……”白琅被他盯得有點不自然。
“進來說。”折流把她拉進房裡。
“我好像又找到一個諭主。”
白琅把竹林裡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折流卻沒有在意這些線索,而是微微蹙眉質問:“你以陽神出竅入鏡?”
陽神是指修道者的生魂,它受元神驅使。
煉氣、築基期的修行者雖然能讓陽神出竅,但是一般不會這麼做。世上不可見的汙穢甚多,隨便一點震盪都會對脆弱的生魂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在達到一定實力前,出竅是件很可怕的事,下場大多數被遊蕩的穢物所染,變成回不去肉身的汙濁鬼。
“我沒有。”白琅不知道怎麼說,“好吧,我好像有,但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我心念一動,直接到鏡子裡面去了……”
折流抿緊嘴,想嚴厲一點又嚴厲不起來。
“你的天權是映鏡,應該比世上任何人都更瞭解鏡子。”他靠在牆邊,長髮順著床柱柔軟地垂成夜幕,“你覺得鏡的作用是什麼?”
“倒映出外界的事物。”白琅說。
“對,所以鏡子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真實世界的折射。”
白琅還沒弄明白他想跟自己說什麼。
折流視線微垂,睫毛投下陰翳,他看著白琅說:“假如你進入到一個與真實世界完全相同的鏡中世界,你有辦法分清嗎?”
白琅心臟猛然一跳。
“你沒有辦法區分,因為映鏡人的能力就是完美而真實地將世界投影出來。如果你的陽魂進去,然後在鏡中睡一覺,起來之後你怎麼知道你已經結束了出竅還是依然在鏡中?或者……就像你剛才陽神回體,你怎麼知道你是真的陽神回體了,而不是在鏡中回體?”
這段把白琅說得冷汗直流。
折流低聲警告:“既然天權是映鏡,那就到映鏡為止了。”
白琅以微不可見的聲音說了個“是”,然後跟小時候被傳法弟子訓了似的垂著頭一言不發。
折流以為自己說太過了,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只好也看著她一言不發。
白琅倒不是覺得委屈,她只是突然又想到件事——諭主的能力其實並不侷限於天權,他們實際上是可以僭越天權的。不知道有沒有具體規定,天道對“僭權”的容忍度大概是多少,超過了又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最後還是折流打破沉默:“說說那個新發現的諭主吧。”
“哦……”白琅回過神來,“應該不是封蕭和紀雅之,看見他們兩人的時候沒那麼激烈的感覺。但是每次竹林中有風吹起,我都有些心悸,這位諭主的能力應該與風有關。”
“能用鏡子找到他嗎?”
“不能。”
用映鏡的能力找到一個人的前提是,白琅要知道他就是這個人。
因為白琅知道紀雅之是誰,所以能輕易在竹林找到她。
退一步來說,明笑告訴白琅“寒潭邊有個殺了蛟龍的女人襲擊了我”,而白琅判斷此女就是諭主。她的判斷對了,所以她知道諭主是誰,因此也能找到。如果這個判斷錯了,她就找不到,因為身份是不對應的。
“所以暫時只知道萬緣司內有位諭主,天權為風,對吧?”
“這就夠了。”白琅咬起了指甲,“等我把龜山金母秘藏解決掉,再騰出手來找他。”
說完她發現房間裡靜了下來。
折流:“龜山金母?”
白琅:“……”
完了完了說漏了。
鍾離異肯定要提劍來捅她。
“……上人你要去嗎?”白琅硬著頭皮說,她突然又有種聽前輩講法然後被逮住開小差的感覺。
“你想要我去嗎?”折流問她,語氣平和,好像也沒有生氣。
“不用了,我跟鍾離前輩一起就好。”
折流淡淡地點頭:“哦,你們一起去。”
白琅終於受不了這個僵硬的氣氛,準備告退了:“上人對不起,叨擾您這麼久,我……”
她話說到一半沒聲兒了,因為折流伸出食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很溫暖,有點被劍磨出來的粗糙感,但是並不像鍾離異那樣鋒芒刺人。
是九天上的太陽,普照眾生,且高不可攀。
“你不能跟我道歉。”折流輕聲說,“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