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在動,幅度不大,但足以吸引人的目光,有時候葉片擦碰,發出極低的沙沙聲響。
不是風,現在大湖上很靜,沒風。
宗杭喉頭發乾,脊背上有冷汗滑下,他死死盯著那一處看。
小時候,童虹拿高壓鍋燉排骨,他喜歡踮著腳扒著鍋臺看:鍋蓋上那個國際象棋樣的小壓力閥可有意思了,老團團轉,一邊轉還一邊向外呲呲冒白氣。
童虹怕他亂摸,嚇唬他說:“杭杭,你可不能瞎碰,這東西出了問題,鍋會炸的,會把我們家都給炸沒了。”
從此,鍋超越了搶玩具的小妹妹,成為他新的童年陰影,幼兒園老師讓小朋友們畫自己最怕什麼,別人畫老虎蜘蛛還有奧特曼裡的怪獸,他畫了口鍋。
……
現在,宗杭覺得小時候的陰影又來了。
樹冠之下,有某種危險在持續發酵膨脹,像壞了壓力閥的高壓鍋,勢必爆炸,時間長短而已。
樹冠搖晃得越來越厲害。
宗杭攥緊槍柄,緊張到忘了呼吸。
來吧,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再說了,丁磧在背後看著,他不會坐視不理的……
終於——
嘩的一聲,樹冠下驟然帶起一兩米高的白色水花,也不知道是水下竄出了什麼東西,宗杭再也控制不住,大喝一聲,槍口上抬,還沒來得及扣扳機,斜後方的水下,突然暴起一道黑影,來勢又急又快,瞬間把他撲倒在地。
砸跌到地上的剎那,宗杭也看清楚了:先前的那道水花,真的就只是水花,裡頭根本沒東西!
不過沒時間去感慨什麼聲東擊西,生死相搏已經開始了:那人力氣奇大,單手掐在他頸間,另一隻手猛然摁住他拿槍的那條胳膊,震得那把槍滑脫了手。
這指甲極尖利,一直往他的頸肉裡深陷,胳膊像被鐵箍焊在了平臺上,再抬不起分毫。
宗杭呼吸頓時就上不來了,兩眼暴突,耳朵裡像和尚做法會,哼念碰敲,就沒個正常聲響。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隱約覺得是個女的,長髮紛亂,迎面有奇怪的腐臭味。
他用盡渾身的力氣掙扎,一隻手拼命往外扒,指尖終於觸到了槍身。
就在這個時候,那女人似乎發覺了什麼,忽然微怔,宗杭敏銳察覺到了她力道的變化,一把抓起槍,朝著她肩膀猛扣扳機。
咔噠一聲響,扳機是扣到底了,但沒子彈出來。
關鍵時刻,分秒都能改命,宗杭也顧不上去想槍為什麼不靈了,倒轉槍身就朝那女人頭上砸去,與此同時身形暴起,把那女人壓翻在地。
他這輩子,居然也有能把人打倒的時候,雖然維持不了幾秒——宗杭覺得,丁磧如果要等時機,應該就是現在了……
那女人一個翻身,宗杭差點被甩脫開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砰的一聲門響,伴隨著丁磧的喝聲:“撐住了!”
後援終於來了!
宗杭士氣大振,知道到了最後關頭,再也顧不上其它,八爪魚樣死死纏抱住那個女人,他只要再能拖住她一兩秒就好,丁磧過來搭把手,就能把這女人制住了……
那女人一聲暴吼,胳膊像是能拗折,反手插進他頸後摳挖,宗杭忍著痛,滿懷希望地抬頭看丁磧。
他看到烏洞洞的槍口。
槍口是圓的,外殼邊泛冷光,望進去深不可測,像窺不透的人心。
***
丁磧開槍了。
他腕端得很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並不在乎子彈打中的是交纏在一起的哪一個。
裝了消音…器的手…槍並非真的消音,開槍時依然有聲響,只是要小得多,而且聽起來不像槍聲,像在拆卸金屬部件,咔噠、咔噠。
打光所有的子彈時,食指扣得幾乎麻木。
不遠處,堆疊在一起的兩個人先還微弱地掙扎,然後滑跌分開,沒了大的動彈。
丁磧站了會,長長吁一口濁氣,四下看了看,確定周圍沒什麼異樣之後,這才把門裡的煤油燈拎出來。
點上了之後,他提著燈,往前走了兩步。
宗杭躺在地上,還沒死,睜著眼睛看他,胸口微弱地起伏著,胸腹處中了不下三槍,每一次呼吸,就伴隨著大量鮮血流出,這血滑落身側,透過板縫,滴落湖面。
仔細聽,能聽到滴答的聲響。
丁磧把煤油燈移向那女人。
那女人是側趴著的,垂落的胳膊上無數刻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