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一時無語,好一會兒摸摸朱見濬的腦袋,溫聲道:“皇叔有事要和萬侍商量,你先和舒伴伴一起出去玩會兒,好不好?”
朱見濬看了眼萬貞,又看了眼景泰帝,遲疑了會兒點頭,又道:“皇叔,你要快點兒喔!貞兒還答應給我包棕子呢!”
景泰帝滿口答應,眼看舒良哄著朱見濬走得遠了,才搭著眼皮看萬貞,冷笑:“貞兒一向很大方,從來不小氣?這麼大方,把命送他,舍不捨得?”
萬貞連忙賠笑道:“雖說做奴婢的命賤,但再怎麼賤,這自己的小命當然還是愛護得很,輕易不能捨的。”
景泰帝嘿了一聲,將手上的書一扔,喝道:“朕還以為,你要學忠臣烈士,寧死不事二主呢!”
他發火了,萬貞反而暗裡鬆了口氣,苦著臉道:“陛下,這什麼忠臣烈士,怎麼也輪不著奴一個小女子啊!要是有什麼地方惹您生氣,您要罵要罰,奴都認,就是可別拿這來嚇唬人家!奴膽小,可受不住。”
景泰帝看著她,罵吧,這女子臉皮厚得很,就是軍中那些老油子,都未必有她的韌勁,怎麼罵,她都不會放在心上;打吧,怎麼打?傳杖打板子,她又沒到那個份上。可是不罵不打,他心裡這口氣,又實在咽不下去。
萬貞見他半晌不說話,便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小爺?”
她在景泰帝面前一向守禮,自從他監國以來,就再沒用過舊時稱呼。此時突然喊這麼一聲,景泰帝明知她是故意的,但他這段時間神鬼辟易,沒人敢對他造次。萬貞這時候的態度,卻讓他感覺自己也沒糟到完全沒人緣的地步,心神便鬆快了些,橫眉問:“幹什麼?”
萬貞猶豫著道:“您別生氣,火大傷肝,我看著您鬢邊都生白頭髮了。”
景泰帝登基早期為了學習理政,忙得不可開交。等政務熟悉了,又因帝位與哥哥絕情,為太子位而與元配翻臉。除了執掌大權的快感以外,日常的感情生活,那還真說不上有多好。萬貞的話雖然不如奉承中聽,但卻是真心關切。一瞬間他情緒有些複雜,左右一看,示意王誠將他手裡的拂塵拿過來。
王誠不明所以,奉上拂塵後還在旁邊候命。景泰帝不耐煩的揮手道:“下去下去,統統下去!”
王誠莫名其妙,但景泰帝威嚴日重,除了外朝重臣,內廷只有吳太后和汪皇后敢勸他。如今汪皇后都被貶成了庶人,這些內侍就更不敢對他稍有違逆了。明知這舉動不當,也沒個人敢提醒他,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景泰帝等人走了,才瞪萬貞:“把手伸出來!”
萬貞不敢違令,把左手伸了出來。景泰帝倒轉拂塵,往她手心上抽了一柄。萬貞痛得齜牙抽了口冷氣,眼淚都差點出來了。景泰帝冷笑:“有召不來,還說什麼沒有下旨。萬侍可真有骨氣啊!怎麼,也怕痛?我還當你是不會痛的呢!”
萬貞哭喪著臉求饒:“小爺,我這可不是輕慢您的意思……痛痛痛……”
景泰帝又在她手心上加打了兩下,見她真痛得五官扭曲,這才緩了手:“少裝模作樣!為了濬兒出生入死你都不怕,在我這裡挨兩下手心板就受不住?惹惱了我,治你個欺君之罪!”
萬貞託著手叫屈:“是真的很痛啊!您看您看,都腫起來了!”
她倒是能屈能伸,敢無賴耍潑,景泰帝想著又有點好笑,心裡的氣總算消了,冷聲問:“為什麼不肯來前三殿聽用?”
萬貞猶豫片刻,咬牙道:“若是別人問,我可不敢說。您問,我就說實話了。小殿下是我親手救助來到這世間的,對我一向又信賴親近,視如至親。我這輩子不會有親生兒女,便將他當成了自己的晚輩寄慰心懷,讓我在他處境艱難時離開,我實在不忍。”
第一百零四章 但求此生平安
封建社會階級森嚴,等閒宮女對服侍的主上感情再生,也只敢認主僕之情,君臣之義。像萬貞這種暗裡將主上當成晚輩養的心理,莫說訴之於口,只怕能心裡想一想的人都不多。景泰帝哼道:“竟然敢將龍子鳳孫當成自家兒女,你這膽子,果然大得很!”
轉念一想,自己如今貴為皇帝,但萬貞表面上執禮甚恭,但內心深處,只怕還是將他看成當年市井中的“小爺”的成分居多。她對權勢畏懼,不過因為權勢會傷害她,卻完全不是普通人對權勢的那種敬仰。
能真正讓她尊敬的,恐怕還是于謙那種人——也許當初他面對強敵圍城,卻抱著與江山社稷同死的心情,守國不退的時候,她對他也尊崇敬愛,心悅誠服?
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