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上,憑著這首詩,他們之間似乎第一次建立起了一座可以溝通的橋樑。
舟中的午膳簡單,小米白飯配著黃河鯉魚和瓦罐雞湯,倒也清爽可口。小舟隨水而下,河面長風和暢。看到外面日光正好,兩人便在船頭搭了案幾,坐下來相對用餐。
蕭停雲笑問:“蘇姑娘喜歡古琴嗎?”
“嗯,聽師父彈過。”她還不習慣和陌生男子說話,回答得拘謹,問一句答一句,答完了便沉默著,完全不顧會不會冷場——顯然,在這過去的十幾年裡,除了無窮無盡地習武練劍之外,她對接人待物幾乎一無所知。
他笑了一笑,道:“除了石前輩之外,姑娘還有另一位授業恩師?不知道是何方高人?”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戴著一個木頭雕刻的面具,所以我叫他木師父。”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情緒又低落下來,“我很久沒見過他了。姑姑和我說,師父他不會回來了。”
“是嗎?”他側頭看著蘇微,目光深不可測。
這個少女說的是實話,還是在掩飾?她涉世未深,應不會作假,可世上又哪有人會不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誰?難不成,對方是個身份複雜、不便言說的人物?石明煙曾經是聽雪樓的死敵,又曾經出任聽雪樓樓主,那這個所謂的師父,和聽雪樓又是友是敵?
“蘇姑娘是怎麼認識石前輩的呢?”他轉開了話題,想知道她的身世——在帶這樣一個陌生女子回到樓中之前,除了血薇劍之外,他總不能對她一無所知。
“……”她停頓了一下,低下頭去,看著滔滔的流水,道,“我遇到姑姑的那天,也是在這黃河之上——那時候我趴在門板上,在水裡已經泡了六天六夜。”
他猛地一震,許久,才道:“原來姑娘是從十年前那場大水裡活下來的?”
她微微點了點頭,耳邊滴翠的耳墜晃動著,鮮亮耀眼,然而眼眸暗淡,卻如同蒙上了一層灰——
十年前甘陝的那一場大水,曾經震動天下。黃河決堤,一夜之間淹沒方圓三百多里,無數村莊被毀,無數百姓一夜成為冤鬼。水災過後,餓殍遍野、瘟疫橫行,又造成了更加嚴重的災後之災。短短半年,竟然有一百多萬百姓死去,很多地方只有空村,不見人煙。
“我父母家人,都在這下面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姑姑,我也已經葬身魚腹。”她用筷子夾起了一塊鯉魚肉,看著腳底滔滔無盡的濁流,語氣平靜,“那時候我才不到六歲,然而,一夕之間,身邊所有認識的人都死光了。”
蕭停雲的筷子停在魚腹上,凝視著這個少女。
“姑姑她救了我,給了我這把劍——她對我恩同再造。”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所以,她現在把我送給你,我也無怨。”
她的語氣清冷堅定,有風送浮冰的脆和冷,他不由得微微動容,柔聲道:“蘇姑娘何出此言?——劍是死物,人卻是活的,只有以人馭劍,又豈有劍反馭人的道理?”
“是嗎?”蘇微吃下一塊魚肉,看著他,“可是,你不也是來接血薇回樓,才順手接上了我嗎?如果我無法駕馭血薇,只是個普通災民,你可會帶我回去?”
“……”他沉默以對,許久才道,“不會。”
“公子是赤誠君子。”她反而舒了一口氣,微笑著夾起了一塊魚肉。
他長時間地看著她,重瞳裡暗影沉沉。水流在身邊無盡而過,兩人在船頭沉默,不知不覺就已經將這一頓漫長的午膳用完。
當船伕上來收拾了碗筷後,彷彿為了緩和氣氛,他抬起手,指著前面在望的一座城池,笑道:“前方便是天門鎮了,那裡有個觀瀾酒樓,裡面的牡丹醉雞和芙蓉酥很有名,冰潔她每次路過這裡都要去光顧——不知蘇姑娘吃過嗎?”
她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麼多年來,她在風陵渡那一座小小的祠堂裡日夜無休地練劍,何曾有機會外出,享受過這些美好的事物?然而,更令她在意的,是他提到那個陌生的名字的時候眼裡掠過的表情:溫柔而沉溺,卻又帶著一絲看不透的複雜冷芒。
冰潔。那是個女子的名字吧?
她正想著,卻聽他在身側笑道:“那我們就在那兒下船,上岸盤桓一日吧。”
“可是……”不知為何,心中忽起了牴觸,她道,“我們不是要趕回聽雪樓嗎?”
他笑了,手指在一旁的琴絃上拂過,絃聲淙淙如流水:“來日方長,這一兩天還是耽擱得起的。”
還沒見到洛陽,只是小小的一個天門鎮,其繁華已經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