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刀,沉默了片刻,直到聽見了黑暗裡熟悉的撲簌簌聲音。那隻噩夢般的美麗白鳥又飛來了,翩然降臨於窗臺上,用紅色的眼睛盯著她看,眼裡有詢問的神色。她戰慄了一下,終於用另一隻手拿起了一支筆,蘸了蘸墨,在信箋上寫下了一行字:十五日之後,洛水之旁。絕殺。
靈鷲山上的月宮裡一片寂靜,只有風鈴聲在廊下輕輕擊響,宛如天籟。
蘇微坐在窗下,微微閉著眼睛,雙手如電般地順著原重樓的手臂一路點下去,到最後止於尺關穴。指尖點到之處,他的肌膚便是微微一震。
經過這些日子的精心治療,原重樓的傷勢已經漸漸好轉,雙腿已無大礙,只有右手尚不能活動自如。蘇微在每日的子午兩時準時來到藥室,用內力打通他的雙手穴道。這是極耗心力的事情,即便修為如她,每次結束後都會虛脫。
“迦陵頻伽,不用那麼費力,”他看到她如此拼命,不免心疼,“我一隻手雕刻出來的東西也能讓那些人望塵莫及,這隻右手就讓它這樣得了。”
“那可不行,”她卻絲毫不讓,“我一定要把屬於你的東西全部還給你!”
“是嗎?那麼說來,你要補償給我一切?”他忍不住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包括這隻手、聲望、收入,還有……那個跑了的老婆?”
一邊說著,他的右手已經不知何時圈在了她的腰上,俯下身來看著她,笑得輕狂。她惱了,想抽他一巴掌,手臂卻痠軟無力,一手揮出竟然被他捉住了。
“你想乘人之危嗎?!”看著他越湊越近的臉,她怒叱。
“趁了又怎樣?”原重樓涎著臉湊過來,“來吧,我可喜歡被你打了……”
“……”蘇微一怒之下提了一口內息,真的想要一掌把這個壓上來的人打個臉上開花,然而剛提起手,忽然間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原重樓一怔,下意識地鬆開了手,蘇微也連忙坐起。
來的是朧月,身後帶著兩名侍女,看到這一幕微微一愣,連忙往後退了一步,到了帷幕之外,低下頭:“抱歉,打擾兩位了。”
“沒……什麼。”蘇微臉頰有些發熱,“有什麼事?”
“靈均大人讓婢子來告知蘇姑娘一聲,聽雪樓來了人,正在前廳等著您去見呢。”朧月低頭站在簾子外面,似乎也有些不自在,聲音生澀,“這一路來得急了,不告而入,請蘇姑娘不要責怪。”
“什麼,聽雪樓?”蘇微驀地站了起來。
聽雪樓。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三個字了,甚至連那片遼遠的江湖都在滇南的叢碧裡漸漸模糊。但時隔多日,當那三個字忽然傳入耳中時,她心中依然回應出了巨大的響聲,就像是一扇門在面前重新轟然開啟,裡面傳來召喚。
是的……她終究還是得回到那片江湖中去!
“是的,今天剛到。”朧月輕聲道,“石玉大人領著幾個屬下日夜兼程來到了滇南,到處尋找蘇姑娘的下落,說樓主有命,找不到蘇姑娘就不用回去了。”
蘇微心裡一震,百味雜陳,低聲:“是嗎?”
朧月躬身:“石大人如今在接待貴客用的青龍殿內,婢子帶姑娘前去。”
“好。”她站了起來,便要往外走去。
然而轉身之間,卻看到了榻上的原重樓——他一直在聽著她們的對話,一直沉默著,留著疤痕的手指微微握緊,眼神變得幽深不見底,令蘇微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不要擔心,”她不知說什麼才好,停頓了片刻,才道,“我會回來的。”
這是自從山谷一別之後,她第二次對他做出這種許諾。原重樓點了點頭,轉過頭看著窗外,不再看她,低聲道:“我等你。”
“從此,你就是他的劍。你要為他所用,凡有所命,赴湯蹈火無所不從!”
坐在肩輿裡,朝著月宮走去,姑姑臨死前的囑咐卻響起在耳畔。那蒼老而嚴厲的聲音如同風迴響。十六歲的她握緊了血薇,深深地點頭,許下承諾。
已經十年了。那樣漫長的歲月裡,她一直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出生入死,殺人如麻,為他將整個人生最好的年華塗染成一片血紅,也曾無怨無悔。
可是儘管她奉上了一切,可那個人,卻始終對她若即若離。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也明白了人和人之間的複雜糾纏,也終於醒悟,他們畢竟不是人中龍鳳,無法重現那個逝去時代的一切——他們相遇得並不算晚,可無論在何時何地相遇,卻永遠都不是最好的時機。
因為在他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