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美妙,就好像夜月下的風笛一般。她沒有立刻走掉,而是躺在屍體身邊,聽著笛聲,一直看到紅月東沉。
如今這種聲音又響起了,卻是出自她的胸口。她美豔絕倫的臉上露出一絲疲倦的笑意,似乎想睡去了。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她勉強回頭看去,卻是聶隱娘。
任碧奴微微苦笑道:“來取我和紅線的刺青?”
聶隱娘搖了搖頭,輕輕俯下身子:“我想問你,有什麼遺願?”
任碧奴想了想,喃喃道:“遺願?”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悲哀:“是的,我要死了,連你也看得出我要死了。”
聶隱娘默然不語。
任碧奴輕笑了幾聲,卻又劇烈咳嗽起來,半晌,才輕聲道:“我做錯了什麼?我不過是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二十四年了,多少次,我靠著自己,一步步挺過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任何人幫我……可是我不怕,我只是不想再做別人的棋子,想要自由地活著,難道這也錯了麼?”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碧綠的眼波漸漸散亂,粉雕玉琢的臉上褪去了狐媚的神色,透出些許哀豔無助來。
瀕死,並沒有削減她的美麗,反而讓這種美麗更加驚心動魄,就如盛開後的優曇,一世一次的美麗,美過了,就再不會有。
聶隱娘默默地看著她,道:“你沒有錯。錯的是這個遊戲。”
任碧奴又咳出幾口鮮血,鮮血將她雪白的衣襟都染紅了,彷彿雪地裡綻放的夭桃。
“遊戲……”她喃喃地念了幾次,眸子突然亮了起來,嫣紅的血色又出現在她臉上,看去動人無比。
然而,聶隱娘知道,那不過是迴光返照。
她突然低頭,一把撕開自己胸前的衣襟,凝脂般的肌膚已被鮮血濡溼,印出一幅青鬱的刺青。她低聲輕笑著,一手封住胸前幾處大穴,一手探入破碎的胸衣,緊握住沒入體內的劍柄,將它寸寸拔出。
筋脈碎裂的聲音在空中響起,聽去真如刮骨磨牙一般,令人膽寒。
聶隱娘不禁愕然,她被紅線一劍透體,心脈斷絕,決無可救,全仗內力根基尚好,才能勉強支撐到現在。此時拔出長劍,只怕須臾就要命喪當地。
任碧奴的臉色卻異常平靜,她一面掣劍,一面低頭笑道:“或許我錯的,就是不信他人,而你們,卻有朋友,可以一起面對……”她抬起頭,望著那輪碩大的紅月,眼神漸漸散開。
朋友,夥伴,這些詞是如此陌生,陌生得宛如一個相隔多年的夢境。
是的,只是夢境。只是驚醒在冷夜寒風中,瑟瑟發抖,破碎一地的靈魂。
多少次從惡夢中醒來,血腥之氣猶自縈繞在鼻端,她抱著被子,獨坐在暗夜深處。
月華灑在床前,冷得驚人,一如她戰慄的身體。四周空寂無人,唯有那五隻老狐,蜷曲在她腳下,毛髮蓬開,怪異的氣息中,透著若有若無的溫暖。
是她,親手殺死了身邊所有的人——情人、敵人。
再沒有朋友,再沒有夥伴,甚至再沒有足以交談的人。寂寞,就是她的命運。唯有那一頭頭狐狸,一直端坐在身邊,睜開蒼老的碧眼,狡黠地看著她,陪伴著她。
就如同山頂的蒼蒼老仙看著山崖邊的孤寂少女,只是一個寂寞陪伴另一個寂寞,彼此相伴了無窮的歲月,卻永遠無法開解她心中的結。
如果有夥伴……
她微微苦笑,對於傳奇而言,夥伴,也許是最奢侈的夢,而孤獨卻是最深的痛,痛得讓人窒息,讓人瘋狂。也許正是如此,她才甘願冒著絕險刺殺主人,希望能在徹底變瘋之前,擺脫這暗無天日、無法言說的惡夢罷。
可惜,她輸了。
任碧奴的目光收了回來,落在柳毅和聶隱娘身上,他們,竟然在這血雲壓頂的殺戮之鎮,走到了一起。
她的笑容中有一些羨慕,也有一些嫉妒,微微笑道:“希望你們真的是很好的夥伴,能夠堅持到走出修羅鎮那一天……”她語聲一梗,一口氣難以續上,喘息了良久,才道:“你們勝了,證明你們才是更好的刺客,做樊於期的,應該是我……”她言罷手腕一翻,血花飛濺,劍身被完全掣出,紫色的華光照亮了她蒼白的容顏,顯出一種懾人的決絕來。
劍光騰起,亂血如花開謝,那幅刺青竟被她自己生生剝下!
雖然封住了要穴,但任碧奴胸前的鮮血依舊狂湧不止,整個身子都被染紅,她的聲音已如遊絲:“把手給我。”
聶隱娘遲疑了片刻,卻終於不忍拂她之意,將手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