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入喉,董曉悅又活了過來,四肢逐漸恢復知覺。
她藉著暮色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著,發現自己也穿著和少年們差不多的白衣,只是料子略白一些,布織得很粗,蹭在面板上像細砂紙。袖子緊窄,衣襬也短,大約是為了行動方便。她摸了摸腦袋,長髮緊緊綰了個纂兒,髮髻上插了根木簪子。
她甩了甩胳膊,活動了下手腳關節,試著站起身走了幾步,除了被麻繩勒了半天的腳腕還有點疼,竟然有那麼點身輕如燕的意思。
比起現實中爬個兩層樓都帶喘的身板,這一副簡直可以說鳥槍換炮,董曉悅手邊沒鏡子,摸了摸鼻子和下巴的形狀,似乎是她自己的。
解決了生存問題,就得辦正事了。貘把她往這兒一送就撒手不管了,也沒個旁白字幕提示一下,所有事情都得靠她自己摸索。
董曉悅環顧四周,把那群直眉愣眼的少年挨個細細打量了一遍,燕王殿下會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嗎?
她把這些懵懂的臉龐和記憶中的燕王殿下比對了一下,深感懷疑。這些少年即便不能說個個歪瓜裂棗,也相差無幾了,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也只能勉強算能看,而且這群人渾身散發著npc的平和氣場,和那個三句話上房揭瓦的騷包王爺實在聯絡不到一起。
董曉悅抬頭看了看天色,對著那個替她舀水的麻臉少年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少年們似乎一直在等她下令,聞言齊聲道:“遵命,四娘!”
然後就低著頭躬著背,顯然是等她先走。
她哪裡知道要往哪裡走,找了個藉口:“吊太久有點不辨西東,你們在前面帶路吧。”
少年們不疑有他,乖乖在前面帶路,董曉悅跟著他們翻山越嶺,穿林涉澗,走了總有兩個小時,到了月上中天的時候,才依稀看到遠處山坳裡隱隱綽綽的亮光。
董曉悅看準了那個麻臉少年最呆,腳程又慢,便有意和他走在一起,落後其他人一截,趁機套他話,偶爾露出破綻就抱著腦袋皺緊眉頭,說是倒吊久了頭昏腦脹,少年憨厚老實,想也不想就信了她的鬼話,畢竟誰也沒有倒吊大半天的經驗。
這位仙姑似的陳四娘平常寡言少語又冷若冰霜,難得和他們這些基層員工打成一片,麻臉少年簡直受寵若驚,根本不用董曉悅費心套話,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肚子裡的話倒了個乾淨。
等他們一行人抵達住處的時候,董曉悅已經基本摸清了來龍去脈。
這個時代在周王室東遷以後,三家分晉之前,具體是春秋哪一段她就一頭霧水了——董小姐的歷史知識全都來自古裝劇,勉強能分清楚春秋和戰國的水平。
她和這些古怪的少年同屬於一個隱居深山的神秘學派,學派創始人號稱是陳國某位流亡公子的苗裔,故開宗立派,以國為姓,自稱陳子。
乍一看像個學術組織,可問到那位陳子有什麼學問上的建樹,那麻臉少年卻是支支吾吾,半天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董曉悅拿出做盡職調查的勁頭刨根問底,三兩下就把創始人刨了個底朝天。
她忍不住感嘆,這位陳子要是晚生幾千年,那也得是個網際網路經濟的弄潮兒。
陳子原名牛耳,和陳國公子八杆子打不著關係,祖上出過個小隸,因了家學淵源識得幾個字。在這個時代,識幾個字是非同小可的稀罕事,牛耳因此自命不凡,也不事生產,也不屑勞作,成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是方圓十里出名的二流子。
晃盪到二十五六上,不小心得罪了稅吏,怕遭到打擊報復離鄉躲了幾年,大約是見識了廣闊的世界,再回來時境界大不一樣,就這麼搖身一變成了公子後裔,用匡時濟世的情懷忽悠了一幫小青年,在荒郊野外聚群而居,讀書習武,一來二去竟然有聲有色。
本來持觀望態度的鄉民們也開始動搖,漸漸把十來歲的半大孩子送來求學,倒不是買賬陳子的情懷和故事——這個年紀的少年飯量見長,又幹不了重活,橫豎組織包吃住,能省一個人的口糧也好。
組織的米糧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憑啥人家糠都吃不飽,他們能吃上白麵白米,甚至還能隔三差五地開個葷?董曉悅接著打聽,原來這位創始人也確有幾分本事,雖然斗大的字不識一筐,但勝在能打架,又巧舌如簧,富有領導力,忽悠了一幫比他還能打架的成員。
組織最高綱領是匡扶周室,尊王攘夷,基本方針是充當全世界的攪屎棍:這國的大夫膽敢弒殺國君?趕緊派個義士去替天行道,那國的庶公子竟然篡逆?趕緊送個刺客去代表月亮消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