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哥道:“既然方才所言,這苦都是心上的功夫,各人不管身處何境,只要自心不覺著苦,不就無苦了麼?”
靈素道:“這、這不是騙人麼!自欺欺人。明明是苦不堪言的日子,難道麻木了,不去想了,就不苦了?不是豈有此理麼!”
她哥道:“如今世上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之人,你看算不算在苦難之境?”
靈素點點頭:“那自然算的。”
她哥道:“人現世之初,本是人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那時候是人人皆覺苦不堪言的?今時今日看著富貴已極之人,同三五百年後的人相比,或者又是極苦的日子了,那他們現在的得樂是不是‘自欺欺人’?”
靈素懵了,嚅囁著道:“這個、這個……這個不算吧……”
她哥也不管她,只問:“那你這苦樂之境,又因何而來?”
靈素撓撓頭:“這……”
她哥點點頭道:“若要說‘覺著苦’,這個苦就在‘覺’上,你要問此事,豈不是就要從這人的‘覺’上來?你要說‘比出來’的苦,那世上總有人比不上旁人的,這些人就是你所說的苦。你要救他們離苦得樂,豈不是就要叫他們超過另外的人去?那你這救,卻是‘踩一個捧一個’的救。——還真是會給自己找差事,好一個‘一勞永老’的差事啊……”
靈素迷迷糊糊:“這個,也不是。若是人人都能吃飽穿暖,自然就不會有這些苦了……”
她哥笑了:“果然如此?”
略頓了頓,一道識念直入靈素識海,道:“此間人之苦樂,長是苦樂合一,無苦便無樂,無樂便無苦。初覺樂者,久亦無趣,長在樂中,久亦難覺其味。明明皆是心上所感,卻偏叫心隨物轉,自外物求心之樂之安,常如隨波逐流、了無寧日,豈非緣木求魚?
“你想世間人都得溫飽,只是溫飽二字豈非亦虛?如何飽算飽,吃什麼飽算飽?更何況,人之‘苦’之‘難’果然止於溫飽?
“你又改官員心念,卻不知一地能耐大漲,恰比得旁處越加不如。此好比一石入水,漣漪漸及遠處,在那些‘旁處’追趕此地期間,其苦亦隨波而往,且不由自主,苦不苦?你說求樂,是求最後各地能耐齊至時候之樂?那這中間的苦又算個什麼?
“你雖神識不濟,也到底還是在的,卻跟著凡人一齊入了迷陣,在迷中解迷。你說他們有‘不知究竟’之苦,我看你卻有連‘不知究竟之苦’都不知的苦,才是真的苦了。黃連救苦瓜,你看他苦,卻不如你苦哩。”
靈素一時不得深悟,卻聽外頭聲響,原是方伯豐帶著湖兒同嶺兒回來了。
方伯豐進門見裡頭有個生人,再一眼便認了出來,行禮道:“舅兄……”
靈素也顧不得什麼誰苦誰不苦的話了,對嶺兒和湖兒道:“快,叫舅舅。”
湖兒看看自家孃親,再看看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青年漢子,先行禮叫了聲舅舅;嶺兒卻從邊上直衝過去,一把拉住首座大人的袖子道:“舅舅!娘老說我們有個嫡親的舅舅的,原來真有個舅舅!”說完了就繞著靈素哥哥一聲聲“舅舅”喚個不停。
方伯豐趕緊把大舅子往座位上讓,看桌上連杯茶水都沒有,忙進去燒水沏茶。
這裡湖兒同嶺兒已經自來熟地跑去自家親舅舅左右挨著坐了,嘴上不停地問:“舅舅您打哪兒來啊?您還走不走了?”問完也不等人回話,就忙著又道,“別走了吧,我們家裡剛蓋了房子,屋子足夠的,您就住下吧!”
靈素很緊張地瞧著自家哥哥。畢竟這下凡為人的事兒是自己要玩的,自家哥哥可沒有陪自己一起胡鬧的道理,尤其這回連“外甥、外甥女”都出來了,不曉得這個塵緣又要怎麼算,哥哥會不會更生氣呢。
卻見首座大人笑言溫和:“你娘練功出了岔子,我過來瞧瞧。還有許多要事,不能久呆,這就該走了。”說著話,從袖子裡抽出一個包袱來遞過去道,“聽你娘說,你們兩個在物理、數理和藥理上甚有天賦,喏,這是你母族內所傳文抄,給你們吧。”
靈素在邊上看得目瞪口呆。
方伯豐剛從裡頭端了茶水出來,聽了這話馬上道:“大哥你剛來,怎麼就要走?上回就匆匆別過,這麼些年沒能見面,靈素也很惦記您,多住些日子不好?”
靈素她哥站起來道:“正好我有話要同你說。”說著倆人就往一邊書房裡去了。
倆娃兒一見這陣勢,也沒跟著去,看看靈素道:“娘,我們能把這個開啟看看麼?”
靈素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