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抖了抖肩膀,心知他這是打上朝廷的主意了,幸好不是要往世交故舊裡去,要不然自家那幾個只怕沒一個逃得過他的魔爪。倒不是說他多精明過人,實在是這人臉皮厚的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尤其是那樣出身的人裡頭。
其實知縣大人真是太過多慮了。那家子一年從絨料和菌生板上來的就遠不止這個數,何況還有個打孃胎裡出來就覺著“自己的能耐萬不能白給”的陣靈轉世。
——這陣子京城靈都麗川幾處的世家大族發現親戚來往時候多了許多稀奇的箋子。泥金壓線的、施粉加蠟砑光的、尤其那些印彩的,一枝藤樹瞧著好似活的一般,——上頭深深淺淺的綠都不曉得用了多少種。世家子們多好此類光鮮妙物,便是再貴些,也不算什麼。
德源城和樂坊的一處宅子裡,一小小子同一小姑娘商量:“妹妹,我們就做一套節氣的花箋,這畫圖和配色就靠你了,材料我給你尋去。”
小姑娘就點頭:“行!阿婆說我畫得還不太成,不過拿來做印花模子應該夠了吧……嗯,應該夠了!”
寶貝兒,你知道你家阿婆覺得“畫得好”的人,這天下攏共有幾個嗎?
燕先生聽大管家來報了幾次,忍不住這次上課的時候問起湖兒來,“怎麼這麼一心要做買賣了?!”
湖兒笑道:“從前覺著銀錢也沒什麼用,大概也就留在家裡防著往後捱餓。這回開了書樓,發覺這銀子用處大了去了。只要一些些,就能叫許多人往後的日子換個樣兒。所以要掙些錢來往後更多法子花出去。”
燕先生失笑:“那你又怎麼就盯著這些人的錢掙呢?”
湖兒道:“我娘說了,這錢不過是個標記,能從越多的人手裡流過,才越活越有用。那些人家太過有錢了,都存在自家銀庫裡就成了死錢。我給挖出來,交給那些等著要拿去買米麵魚肉和厚衣裳的人家,就是救活了那個銀子了。”
燕先生聽了笑起來:“這個有趣。你師公常說的劫富濟貧,到你這裡就成了救錢活命了,省得他們堆那兒發黴!有道理,很有道理。”這往後他也不再擔心湖兒在沒要緊的閒事上花太多功夫了,反而得空還去指點指點,教他怎麼從富貴人家手裡“救”出更多的錢來。湖兒在這上頭也舉一反三,更叫燕先生讚歎不已。
這抄書的事情是方伯豐同靈素商議出來的餓,如今已經試行了一陣子,瞧著挺好。說起來卻要多虧了燕府派來的這些坐鎮書樓的人,那些交上來的字篇,到底合不合適,不合適又該如何改動,說起來都是極瑣碎的。只是若這些個事情沒弄明白,前後嘴對不齊,只怕也順利不了。他們都是一開始就定下了死規矩,之後就按著這個規矩來,反少了許多事情。也叫靈素心裡記了一筆,——這世上做事的規矩果然重要得很。
這日在家說起書樓裡的事情,因天時漸冷,湖兒又開始琢磨燒火取暖的事情。
方伯豐笑道:“這家裡多了一宗事情,你就得多費許多腦筋。”
湖兒樂:“這樣才有趣。”
嶺兒就嘆了口氣。
靈素正端菜出來準備開飯,嶺兒那嘆了一半的氣混上了咽口水的聲兒,大家就沒理論。
等吃完了飯,方伯豐翻看這陣子的書樓細賬,——事情太瑣碎靈素就叫他看管了,他大概算了下一年的開支,發覺這書樓還真不是容易養的。那宅子什麼的就不算了,光這每月的人工和之後持續買書的錢就不少,加上如今開了抄書的事情,更不由自己說了算了。
幸好靈素還給了他一份進賬的數,一邊叫他安了心,不怕書樓難以支撐了;另一邊又叫他心驚,這家裡原來已經每月有這許多銀錢流入,比起來自己的俸祿大概就是上頭的一個水窩浪花的樣子。且這些銀錢還都同自己沒甚干係……
——倒也不能這麼說,這娃沒你也生不出來不是?……
不過再想想,自己當日就是靠抄書這個事情得些零碎錢,能買塊饅頭蒸餅免於捱餓,如今自家也能用抄書這個事情給予旁人一些助益了,心裡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好似光陰流轉,果然在哪裡會打回旋似的。
靈素見他神情,便坐過來與他說話,兩人不免又要說起些從前的事情。說了一陣子方伯豐便笑道:“娃兒們越來越能幹,我們大約真是老了,老了才會喜歡說從前的舊事。”
嶺兒湊過來道:“現在只看著哥哥越來越能幹,我可沒什麼事情做呢。”
方伯豐把她抱上來坐在腿上,笑道:“你不是也在幫你哥哥?又跟著師婆在學畫畫什麼的,還幫著你娘看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