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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深入凡俗修煉有成,這巖煜的神識又突破了。他本就不凡,這回再一突破,這凡塵俗世在他眼裡另成形狀,越發索然無味起來。這時候叫他再騙自己說什麼借假修真的鬼話也難,且他自覺這回雖突破了,卻暗藏了兇險,非得閉關好好穩一穩才成。
可如今自己就算不願意,也已經沾染上塵緣了。這姑娘住在這裡,一應吃用都得靠自己,若是自己此番閉關,一去三五十年,雖在自己來說不過剎那,可在凡人來說就是半生。能就這麼撒手不管?到時候只怕孽緣深種,更難脫身了。
他起初想送這姑娘回城裡去生活,不過多備些銀兩,找個宅子住了,她願意離孃家父母兄弟近些也可,願意去別的城池繁華地居住也成,哪怕她要另外尋個人一同度日也沒什麼不行的。
可姑娘一聽他這麼說就急了,直問自己哪裡做錯了以至於他竟要休妻。巖煜見同她說不通道理,也只好由她還在這裡待著。重新設了陣,又給留下了兩箱銀錠子,兩個陣牌,方便她進出。山裡的暗河都叫他開出來了,底下足可以行船,船行從另一頭出去就能到城官鎮。有銀子能通城鎮,怎麼也不至於挨餓受凍了。
把要緊的東西收了,剩下一些只在凡俗事上有用的機巧之物就留給了自己這個“凡妻”。自覺都安排妥當,同姑娘說一聲自己要閉關修煉,便走了。姑娘已經慣了他如此,只道他過個十天半個月就會回來的,哪知道這一走就走了一甲子。
等巖煜穩定了境界出得關來,人間已經過了六十個春秋。
嬌妻小兒在他彷彿是昨日之事,回去一看,紅顏早成枯骨,小兒也已老朽了。
姑娘久等仙夫不歸,便只安心撫養嬌兒,衣食無憂,又經巖煜理過髓,也沒什麼病痛,日子倒也過得。雖也偶爾豔羨人家夫妻相守兒女繞膝,只是那畢竟是凡人的日子,自己嫁的可是神仙。
等小兒漸長,姑娘給他取名叫做聖兒,跟自己姓喬。喬氏每每無事時,便同兒子說些自家神仙夫君的神通往事,喬聖兒漸漸知事,開始疑心自家孃親是騙自己的,自己根本沒什麼爹爹,更不信什麼神通之類的鬼話。
喬氏有時候帶他到外頭去,他也常玩得不肯回來,只說山中孤單無聊,不如在外頭快活。
喬氏無奈,便取了當年巖煜留給她的銀子出來給兒子看,說道:“你看看,你都這麼大了,你爹當年留下的錢,還是這個樣子。你沒聽外頭都管這個叫神銀?若是尋常銀兩,早就黑黢黢的了。只你爹煉出來的才是這樣的。你若不信,那邊箱子裡都是,你自己看去。”
見喬聖兒還皺著眉,便又把從前巖煜留給她的幾樣器物拿出來,裡頭有巖煜拿來煉過銀子的小青鼎、砍石頭同切豆腐一般的開山斧,能縮地成寸的歸寧香……
喬聖兒見了這些,才相信自己果然是神仙之子,又開始纏著喬氏問自家老爹的各樣事情。且從這之後,他便開始以神仙自居了,——想想,自家老爹是神仙,沒道理自己不是吧?!畢竟龍生龍鳳生鳳,神仙的兒子自然也是神仙了!
等他漸漸長大,在外頭流連的時候也越發多了。只是好些東西的用法喬氏不肯告訴他,他沒辦法,還不得不收斂一二。若不然,照他的想法,最好叫世上人都曉得自己是神仙,尊崇自己,把自己拜得比皇帝老兒再高兩分才好。
雖則他在外頭也從不自掩身份,可他手裡沒有東西,空口白話說說,人家只把他當笑話看。
有時候他急了,便引了人往山裡來。只是喬氏沒有把陣牌給他,沒有陣牌,喬氏不開門,他只能一次次穿行暗河,過門不入。能跟著他來的,本來也是閒人多,見了這樣更要笑他了。
等他回來,便又跟喬氏發火,說她不給自己撐腰漲臉云云。喬氏一再同他說了,人心難測,自家這樣的身份最好不要叫外人知道,免得多生事端。可他哪裡能聽得進去這樣的話?只越發要鬧了。
喬氏花朵一樣年紀跟了個神仙,所經之事常人都難想象,自從知道了自家相公身份,她怕人問時難以對答,同從前的家人姐妹都漸漸疏遠了。巖煜留給她的歸寧香,她更是一回都沒用過。雖嫁了神仙,也見識了神仙的手段,可她終究還是個凡婦,從神仙那裡能學到什麼?咒語指訣?神識靈力?什麼都學不來。這會兒眼看著兒子做得不對,她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又沒個人能商量的,越發思念那不曉得人在何處的夫君,每每暗自垂淚,神傷不已。
是以她並沒有活到巖煜給她立下的“天年之數”,才將知天命,就黯然離世了。